一路上有你

楊力

陳黍苗是一個小建筑包工頭。這一天，在春運的綠皮列車上，他和一個光頭黑大漢鄰座。黑大漢善談，有一句沒一句總找人搭訕，大家時而附和兩句，唯獨陳黍苗始終一言不發。

列車行駛了大半天，車廂里的人大多昏昏欲睡，陳黍苗卻不敢閉眼，緊緊摟著懷中一個小包裹，這一幕，被黑大漢看在了眼里。

黑大漢小聲發問：“嗨，你摟著個包袱廁所都不敢上，是不是藏了大麻毒品啥的啊？”

陳黍苗緊張地否認：“說什么啊，我就是胃里不舒服，拿包袱頂在心窩子才不慌?！?/p>

黑大漢嘿嘿一笑，打諢說：“我看你不是胃病，是心病！口袋里既不是毒品，那就是人民幣吧，擔心有閃失才這么捂著不放！”陳黍苗的臉色都有點兒變了。不錯，他口袋里裝的是現金，在人多眼雜的車廂里，他確實太緊張了，緊張到把身邊任何人都當小偷似的防著。春運車票難買，他又著急趕回去，不得已坐了綠皮硬座。

黑大漢勸道：“你不用防著車廂里的人，總不會有人明搶吧。你怎么不把錢存在卡上，就不會這般擔驚受怕了?！?/p>

陳黍苗嘆了口氣：“我也是沒辦法，到年底了，很多錢都收不回來，我只好回老家借錢。年關到了，趕回去發給工人，辛苦忙活一年不容易，他們都等著這錢回家過年呢?！?/p>

黑大漢有點兒詫異：“看來你是個有良心的老板，跟著你干的工人挺有福啊。這車廂里這么多人呢，燈又亮著，誰想偷你的錢也沒法下手。你就閉上眼睡一覺，老這樣熬著，精神早晚崩潰?！?/p>

陳黍苗嘴里答應著，實在太困了，沒一會兒，真睡著了。

過了很久，陳黍苗醒來，趕緊捏一捏包裹，還在，這才放下心來。車窗外夜色漆黑，對面的黑大漢好像一直沒睡，正使勁揪著手背，皮膚紫了一團。

“沒辦法，你睡得沉，我就不敢睡了，壞人真把你的包偷走，我可就說不清了。等瞌睡來了，只有不斷掐自己，提神。”

陳黍苗不解，大家是陌生人，人家干嗎這般幫自己？黑大漢開口說：“你也別奇怪。幾年前，也是春節前，我把欠薪不還還跑路的老板給扎傷了，因此坐了幾年牢。這不，剛出獄，就遇上你這么一個有良心的老板，我心里佩服?！?/p>

陳黍苗聞罷，連忙安慰說：“你能趕在春節前出來，算天大的好事，回家正好和妻兒父母團聚。”

不知不覺，列車到站，天色還沒有透亮。陳黍苗下了車，他的家就在離車站不遠的地方，但比較偏僻。走著走著，他覺得身后似乎有人跟著自己，回頭看看，身后一個大塊頭一下子站住了。陳黍苗嚇出一身冷汗，開始后悔不該圖省幾個錢不打出租。他想跑，又怕跑不過對方。他急中生智，拿出電話撥打：“兒子，你和二叔來接我啦？馬上到了？好好！”身后的人突然走過來，一雙大手拍在他的肩膀。陳黍苗一聲驚叫，身后人笑了：“喊啥呢，是我！”陳黍苗戰戰兢兢回過頭，是那個黑大漢！他更加害怕，敢情人家是嫌車上不好下手，一直跟蹤自己！

黑大漢說：“這就好了，我就不護送你了。說老實話，你帶著那么多現金，實在不安全。”護送我？陳黍苗想不出為什么，擦把冷汗說了聲謝謝。

黑大漢咧咧嘴，摸摸腦袋說：“其實，是我該謝謝你……”

這次出獄，他本意想去找那個跑路的老板報復，大不了魚死網破。但遇見陳黍苗之后，他改變主意了。生活中有小人，但多數人還是在用良心做事，他不能再意氣用事了，他想要保護這個好人，讓他平平安安給他的工人們發工資。

陳黍苗和黑大漢熱情相擁，然后轉身往不同方向走去。他們身后車站的喇叭里，隱約傳來那首《一路上有你》：“一路上有你，苦一點也愿意，就算是為了分離與我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