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想當廠長

炎焱

一

朱振文的公司最近研發了一款電子產品，雖然市場上已經存在同類型的產品，不過，在技術上有所突破，處于領先地位。他準備擴大生產線，大批量投入生產，于是開始招聘各個崗位的工作人員。

這一天，一位五十出頭的男人，不顧秘書小李的阻攔，闖進總經理室。

朱振文不由就是一愣，不滿地問：“你來干什么？”那人將簡歷往桌上一放，說道：“我來應聘廠長。”

朱振文毫不客氣地說：“你不夠格！”

那人指著簡歷說：“我辦過電子廠，有十多年的管理經驗，對電子市場比較熟悉……”朱振文打斷那人的話，輕蔑地一笑，說：“可你是一個失敗者，而且坐過牢。”那人平靜地反駁：“我是失敗者，是坐過牢，可在服刑期間，一直關注著電子行業，并不落伍，完全能夠勝任廠長的職務。”

朱振文伸手制止他說下去，說：“可你不是一位有責任心的人。”

這話似乎擊中了對方的軟肋，那人黯然失色，慢慢地伸手拿過簡歷，轉身走了。剛走到門口，他聽見身后的朱振文問：“公司缺一名倉庫主管，干不干？”那人忙轉身說：“干！”朱振文對小李說：“小李，你帶他到人事部辦理入職手續吧。”

小李把那人帶到人事部，看了他的簡歷，才知道他叫劉前進，確實坐過牢，刑滿釋放不到一年。

回到辦公室，小李問：“朱總，你并沒有看劉前進的簡歷，怎么了解他的過去？你認識他？”

朱振文從抽屜里拿出一份陳年報紙，遞給他說：“你還年輕，當然不認識他，不知道他的事跡。”

小李拿過報紙看起來。

十多年前，劉前進是一家知名電子企業的老板，因為急功近利，導致失誤，資金鏈發生斷裂，面臨破產。劉前進席卷剩余的一百多萬潛逃，想隱姓埋名東山再起。這一百多萬，本來是用來發當月工資和結算貨款的。一個小供貨商得了重病住院，等著這筆貨款救急，得知貨款被老板卷走，他老婆一急之下，想不開，當場從劉前進工廠的大樓上跳下自殺。工人們得知工資沒有了，集體上訪，行動過激，釀成惡性群體事件。這些事情，導致劉前進卷款潛逃的后果很嚴重，公安機關參與抓捕。后來，公安人員在外地將他抓獲，判了十五年。報紙上面，還刊登著劉前進當年的照片。

看完報道，小李說：“可惜了，他不該卷款潛逃的，坐了十五年牢。”

朱振文嘆息一聲：“是呀，一念之差，天壤之別。他把那一百多萬拿來發工資付貨款，就什么事情也沒有了。但他當時破產了，生怕變得一無所有，無法翻身，就想給自己一個翻身的機會。只是沒想到，最后，事情會變得這么嚴重。”

小李問：“這樣的人，你也敢用？”

朱振文嘆口氣，說：“其實，以他的能力，當個廠長也能夠勝任。就因為他的過去，我才拒絕他。但是，后來想想他也怪可憐的，就決定給他一個機會，先試用看看。不過，機會只給一次，一旦發現他有什么差錯，立即開除，毫不留情。”

二

打這以后，小李一直關注著劉前進，發現他工作盡職盡責，根本挑不出什么毛病。倒是朱振文眼睛很毒辣，總能雞蛋里挑出骨頭，毫不留情地當眾訓斥。不過，劉前進能夠聞過就改，到最后，朱振文再也挑不出丁點兒毛病，也不得不服氣，對他的態度溫和了不少。

過了一段時間，在新產品投產前，研發部門忽然又有了新的技術突破，于是把這種新技術準備用在第二代產品上。朱振文靈機一動，何不干脆取消第一代產品的生產，直接投產第二代產品呢？這不就更走在市場的前列了嗎？但是第二代產品還處在實驗階段，沒有經過實踐的檢驗，會擔很大的風險。

朱振文連著召開了幾天公司領導層會議，經過激烈地討論，最終決定直接投產第二代產品。因為如果等到實踐檢驗完畢，得在一年甚至兩年以后，那時還得面臨新舊產品更新換代的一系列問題，競爭對手也會追上來，不如直接投產第二代產品，盡管風險系數偏高，但是這個風險值得冒。

新的材料買回來后，就投入了生產。過了幾天，劉前進得知消息，拉著車間主任詢問，才得知公司改變了生產計劃。他急忙跑到經理室，對朱振文說道：“我想和你談談。”

朱振文揮揮手讓秘書小李出去，關上門。小李回到自己的位置上，過了一會兒，他突然聽見里面傳來拍桌子的聲音，朱振文吼道：“這是公司高層經過討論決定下來的，輪不到你來管！”

劉前進也很激動，大聲說：“產品從實驗到實踐檢測，中間會有許多需要修正的數據，現在直接投產弄不好會讓公司陷入困境，千萬不能冒險。”

朱振文說：“這是我的公司，冒險不冒險，由我來決定，不需要你來指手畫腳。”

劉前進說：“我不想你像我一樣，一個失誤，滿盤皆輸。”

朱振文吼道：“你是你，我是我，不管發生什么，我會承擔一切責任，絕不會像你那樣選擇逃避。”

劉前進一下子啞火了，滿面通紅地出來了。

小李當了五年秘書，在他心目中，朱振文一直是溫文爾雅的形象，這還是第一次看見他失控發火。

等到朱振文平息下來，小李給他的茶杯續了水，端到面前，笑著說：“朱總，你好像有點專門針對劉前進，從來沒見你動過這么大的肝火。再說了，他也是為了公司好。”

朱振文接過茶杯，苦笑一聲，說：“唉，看到他，我心里就會莫名其妙地生氣。都怪我，應該換個角度看問題，不該對他帶有成見。”

小李對朱振文的身世還是了解一二的。朱振文的父親也是一名企業家，生意失敗后，逼著朱振文的媽媽簽字離了婚，然后攜款潛逃，后來被抓住判了刑。朱振文的媽媽悲憤之下，就給兒子改了自己的姓，帶著兒子到了省城，靠賣早點撫養兒子成人。朱振文大學畢業后，靠著自己的聰明才智，一步一個腳印，最終走到今天。

朱振文繼續說：“我父親是一名不負責任的人。所以，我討厭天下所有不負責任的人，不知不覺間，就會生氣。”

小李這才明白，就是因為劉前進的經歷和他的父親有點像，朱振文才從心底里厭惡他，對于他的任何建議，都會不自覺地產生抵觸情緒。

這時，忽然有人沖進來喊道：“不好了，朱總，劉前進要跳樓！”

朱振文急忙跑出辦公大樓，只見劉前進站在樓頂的邊緣，看見朱振文出來，就高喊著：“朱振文，你不停止生產，我就跳下去！”

朱振文吼道：“你這不是瞎胡鬧嗎？”他急忙叫小李報警，自己則跑上樓頂。小李報警后，也急忙跑上樓頂。工人們手忙腳亂地把能用的各種氣墊鋪在樓下。

樓頂上，朱振文氣惱地問：“你非得用這么偏激的辦法嗎？都五十多歲的人了，還這么不冷靜！”

劉前進說：“我也不想這樣，可是你太固執了，聽不進我的建議。做產品不能存在僥幸心理，不能有賭徒心態，我當初就是存在這種心態，才一敗涂地的。我真的不想你步我后塵，出現意外。我經過精確核算，一旦產品上市失敗，公司就會瀕臨破產，如果按照原計劃生產一代產品，雖然市場占有份額不會很理想，但是會有贏利。穩扎穩打，才是公司最佳的發展戰略。”

朱振文苦笑一下，說：“好吧，我答應你，暫停生產。你跟我下去吧。”

劉前進搖搖頭，說：“我知道你一直看不起我，恨我是一個沒有擔當沒有責任感的人。可是，我當初選擇卷款逃跑希望東山再起，就是想對老婆孩子以后有所擔當，誰知道事態朝不可控制的方向發展，成為一條不歸路。”說著說著，竟然蹲在地上傷心地哭了起來。

直到劉前進的哭聲小了，朱振文才勸道：“過去的就讓它過去，跟我下去吧。”然后慢慢地靠近。

劉前進忽然站起來，伸手制止朱振文向前，說：“我知道，有些東西一旦刻上烙印，是一輩子也擦不掉的。其實，我一直想證明自己可以重生的，是你們不給我機會，我今天就證明給你看，我希望重生的勇氣。”說完，縱身跳了下去。

好在只有五樓，緊急趕來的消防官兵已經鋪了安全氣墊，劉前進沒有傷著。他站起來就要走，被民警勸說送到醫院里檢查。

朱振文安排小李去了醫院。后來小李打電話說，經過檢查，劉前進沒事，被民警帶回去做筆錄了。

朱振文說：“這么看來，當初真不該收留劉前進，他就是一個大麻煩。你去跟他說，他被開除了。”

沒想到小李說：“不用了，朱總，劉前進剛才和我說了，他辭職不干了。”

朱振文愣了一下，放下了電話。

三

當天晚上，朱振文把財務人員留下來，仔細地進行測算，結果發現，如果按照原計劃直接投產第二代產品，按照最壞的可能性，產品出現問題在市場上一敗涂地的話，公司會大傷元氣，甚至一蹶不振。但是現在下馬，轉而生產一代產品，會虧損一百多萬材料費、制造費及違約費。

朱振文經過深思熟慮，當即下令停產二代產品，取消各地的材料采購合同。至于已經生產出來的不多的成品，公司送給員工免費體驗。

結果，經過大半年的使用，好多產品出現質量問題，數據偏差大于預期。研發部把數據整理出來后，交給朱振文，朱振文不由出了一身冷汗。他對小李說：“沒想到，數據偏差會這么大，幸虧及時止住了，不然我現在就會焦頭爛額了。不過也好，這些數據經過修正后，繼續在實踐中檢驗，一年后，我們公司還是可以率先生產第二代產品的。”

后來，在檢討二代產品的會議上，朱振文忽然問：“你們有誰知道劉前進的近況？”車間主任講，劉前進比較關心公司的產品生產情況，一直和他有聯系，目前劉前進在一家公司里當副總。朱振文聽了后，點點頭。

過了幾天，朱振文讓小李聯系劉前進，讓他過來當生產廠長。小李難為情地說：“不知道他愿意不愿意過來？”

朱振文說：“他一定想當這個廠長的，肯定會來。再說了，你不試試，怎么知道他不會來？他要是愿意來，就讓他下午來一趟我辦公室。”

果然，小李在電話里把話一說完，劉前進就答應了，說愿意來當廠長。

下午，劉前進來到朱振文的辦公室。朱振文拿出一把鑰匙，說：“為了讓她答應見你，我可是做了不少工作的。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吧？”

劉前進顫抖著聲音說：“知道！”

朱振文意味深長地笑著說：“那就看你表現了。去買點禮品吧，我媽還是老樣子，喜歡吃甜品。”

劉前進走后，朱振文問：“小李，我讓你幫忙訂的酒樓包廂沒忘記吧？我媽今天過五十歲生日。”

小李說：“早就訂好了。”接著，小李搔搔頭，問：“朱總，我怎么感覺你和劉廠長的關系不一般呢？”

朱振文微笑著說：“當然不一般，他就是我父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