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曾 穎

同事小琳向我抱怨,說她的外公越來越不可理喻了,上個星期她和媽媽一起回外公家吃飯,外公當著大家的面,憤怒地把一碗排骨連藕湯給砸了。
“按說外公的更年期早過了,難道是老年癡呆的前兆?”
我問:“你們當時是不是都在低頭玩手機?”
“是啊!這有什么問題嗎?”
“這就是問題!”
我把聽到的類似的故事講給她聽—在東北,一位老爺爺看到兒孫們一邊吃飯一邊玩手機,直接把桌子掀了。
“這些老人也太不與時俱進了,要知道現在已經是移動互聯網時代了,還這么憎恨手機!”她由此打開話匣子,開始吐槽家里的老人在面對手機時的種種尷尬與不適應—因不懂而怕,因怕而生恨。
我說:“也許他憎恨的不是手機呢?他憎恨的或許是親人們聚在一起,心卻隔得很遠;憎恨你們對他們辛辛苦苦做出來的食物的無視—他們一知道你們要回家,就開始盤算和忙活,但做了一大桌飯菜,你們連正眼都沒看一下,胡亂扒拉一兩口就算吃完了,那樣是很傷人的。”
“有那么嚴重?”
“當然,如果不相信,你自己做一頓飯請外公外婆來吃。”
我們約定,等下個星期她請外公外婆吃完飯,我們再來討論這個話題。
老實說,我對這個一天只吃兩頓飯,而且頓頓都是叫外賣的“90后”盒飯公主做出一桌菜請外公外婆吃這事一點都不樂觀,于是建議她從最簡單的菜做起。而在我看來,最簡單的菜莫過于燉排骨—排骨洗凈,和花椒、姜塊一起下鍋燉煮,湯滾之后放入幾塊藕,然后加入鹽,煮熟即可。還有什么比這更簡單的呢?
小琳決定按我說的做一鍋燉排骨。
在菜市場逛了第一圈兒,她就蒙了。看著菜攤上林林總總、新鮮可口的蔬菜,肉架上琳瑯滿目的各種肉,水箱里活蹦亂跳的魚,還有那些聞所未聞的調料,她頓時不知道該如何下手了。平時看到的菜都是成品,如今它們四散在菜市場的各個角落,還真難找。想想外公外婆要從這亂糟糟的菜市場里找出兒子、女兒、兒媳、女婿、孫子、外孫女喜歡的菜,將它們置辦齊全,還真不是件容易的事。老人家對孩子們喜歡的菜,就是一味調料都不會馬虎和湊合。比如,外公總會去離家很遠的超市買甜面醬,回來炒她從小就喜歡吃的京醬肉絲,如果醬不對,他寧愿不炒。
站在肉攤前,小琳更蒙了。不要說豬身上那一百多個部位的不同稱呼和切法,只說排骨,究竟是要肋排、脊排還是中排,是用來燉還是用來鹵,都有不同的稱法和切法。小琳按照自己的喜好,買了中排,請老板切成塊。她又去藕攤,在攤前她發現,外表看似一樣的蓮藕,其實也有不同。燉藕厚實綿軟,炒藕清脆可口,還有拌藕和吃火鍋的藕。
買完藕回家,把排骨和藕洗好、切塊,放到鍋里,加水,大火煮沸,轉小火燜燉,加花椒、姜塊,不一會兒便滿屋飄香。就在她以為大功告成時,揭開鍋蓋,眼前的景象把她驚呆了:鍋里的藕和排骨,外加湯,都變成了藍黑色,像滴了墨水進去一樣,雖然香味撲鼻,但色彩和形狀太像“黑暗料理”了。她不知道是哪道工序出了錯,還是自己買到了含有異物的排骨或藕?
就在她猶豫是否該消滅罪證,重頭再做一次的時候,客人們到了。他們各自都帶了菜,反客為主地收拾完犯罪現場一般的廚房,一小時之內,將一桌香噴噴的飯菜擺了出來。
小琳那碗“暗黑版”的排骨湯,就擺在餐桌的正中央。外公告訴她,這湯之所以發黑,是因為藕沒有刮皮,雖然并不影響味道,但湯色受了影響。
那碗排骨湯第一時間被“消滅”。看著外公外婆和爸爸媽媽幸福而滿意的笑臉,小琳突然有一種想哭的感覺。她知道,這碗歷盡周折做出來的不完美的排骨湯,只是最簡單的一道菜,爸爸媽媽和外公外婆常常做給自己吃。至此,小琳明白了,這最家常的一道菜里包含的關于愛的信息,以前她一直沒有讀懂,甚至根本沒有認真讀過。
我們之前的討論再也沒有被提起,我想,我們各自都已找到滿意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