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乘東

Farm和Farmer是兩個我們大家再熟悉不過的簡單英文單詞:農場及農場主。如果再把農場主與殖民地聯系在一起,那我們更會不由自主地想到在亞洲的橡膠種植園和美國蓄奴期間的南方甘蔗種植園。還會想起當年津巴布韋總統穆加貝強行剝奪白人農場主財產引起的西方社會的集體制裁。但南部非洲特別是納米比亞的“農場”到底是什么樣子?
虎哥在臨行前發給我的旅行安排中,到達納米比亞后的第一站就是去溫德和克附近的一個農場“巡游”并住宿。我們到達的這家農場名字叫Finkenstein。莊園的男主人幾年前故去,現在是女主人安娜和她成年的兒子呂迪格在經營,呂迪格開著農場的皮卡,與虎哥,還有兩個農場的幫工與我們一起到他們三千公頃的農場里去巡游。這里的農場里沒有絲毫“農”的痕跡,甚至也沒見到放養的家畜,我們看到的是成群的野生動物,這個情況可是有些出乎我們的意料。

原來在南部非洲,除了明確為國家所有的土地外,其他土地都是私有的,而只要擁有了一塊土地,你就是一個Farmer了,而你的土地也就成了Farm。我們一路上還見到了許多幾乎寸草不生、什么也做不了的“農場”。如此說來,把Farmer翻成“地主”或“領主”似乎更加貼切。
“莊園主”在擁有了“莊園”時也就擁有了莊園里的動物。除了犀牛等珍稀動物外,其他動物是可以自己獵殺食用的,但有些不允許商業運輸和買賣。有時連續幾年的干旱,會造成大批動物死亡,莊園主也會損失慘重。
在納米比亞,因為成本升高且經年的干旱,許多莊園經營困難。許多莊園主想盡辦法開辟其他財路,其中之一就是經營旅游業,這個莊園就是如此。


在干旱的納米比亞,到處可見的是為動物提供飲水的蓄水池,在這個莊園也不例外。呂迪格還讓我看蓄水池里一種納米比亞特有的蛙,這種蛙的體型和魚差不多,也基本終生生活在水里,只可惜我沒有防水相機,沒辦法拍下來。
蓄水池外面一點點的滲漏,吸引了淡藍梅花雀、紫耳藍飾雀、綠翅斑腹雀、金胸鹀等一眾漂亮的小鳥前來飲水。這其實也是納米比亞的特點,水源地通常會吸引大批動物前往。
天色漸暗,中秋的月亮從山坡爬了上來,把周邊的空間渲染得姹紫嫣紅。但非??茖W卻又不甚文學的虎哥的一番解釋,差一點掃了我們的興?;⒏缯f,一周前大西洋來的狂風卷起的沙塵暴讓這里的一大片區域遮天蔽日?,F在沙塵遠去且密度降低了,而紅月亮身邊的色彩正是沙塵暴殘留的痕跡。
在鮮有人類活動的地方,連沙塵暴都是美麗的制造者??!
當年在南非旅行時,我第一次接觸到了一個詞Afrikaans,這次旅行更了解了一類人Afrikaner。對這兩個詞其實都沒有非常準確和恰如其分的中文翻譯,前者被譯成南非荷蘭語,而后者叫做南非荷蘭后裔。牛津詞典則干脆將其音譯為阿非利堪斯語和阿非利堪人。阿非利堪人是英國對這類人群的叫法,是為了回避一段不堪的歷史,但這類人群對自己的稱呼則是布爾人。

與虎哥這樣的德國后裔不同,布爾人是一群沒有了“根”的非洲白人,除了非洲這片土地,他們沒有別的祖國。布爾人最早的確是荷蘭東印度公司的雇員們,為了擺脫公司的控制而向非洲內地遷移和擴張的荷蘭白人,但后來又結合了受迫害的法國胡格諾教徒以及部分德國移民,形成了單獨的民族——布爾人。而其所講的阿非利堪斯語也是多種語言的混雜?;⒏鐚ξ艺f這種語言不難。的確,在許多特定場景下,虎哥與當地人用阿非利堪斯語交流時,我都能聽懂主要意思。布爾人名稱的演變也頗有意思,荷蘭語與德語有很近的親緣關系,特別是德語方言中的低地德語。
布爾人與大英帝國有過兩次戰爭,英國則大批修建集中營并以此對布爾人進行殘酷迫害,這個民族可以說是曾在苦難中求生。
在我們整個的旅行過程中,布爾人的各種典故不時地被虎哥引用?;⒏缯f他基本可以從外貌及行為舉止來鑒別出布爾人。另據我觀察,虎哥也可以從游客一句最簡單的英語問候中鑒別出德國人,這些能力我只能嘆為觀止。
離開納米布沙漠后,我們來到一個非常漂亮的小鎮——斯瓦科普蒙德,這里其實也是外國旅游者到納米比亞必去的一個地方。這是一個地地道道的德國小鎮,干凈、整潔,在納米比亞這個異常干燥的土地上顯得鶴立雞群。它有著明顯的殖民遺風,這里還有威廉皇帝大街和俾斯麥大街,仿佛讓人回到了兩個世紀之前。我把這里稱為小鎮,但它卻是世界上人口密度最低的國家納米比亞人口第四大的城市。
實際上德國在非洲的殖民及擴張歷史多少有些憋屈,主要因為其受制于當時國力強盛、如日中天的大英帝國。德國做為一個統一的國家建國很晚,而且本身也缺少出??冢栽跉W洲列強“沖出歐洲、走向世界”的初期,德國是缺席的。當德國想在納米比亞登陸并建立橋頭堡時,大英帝國已經占領了幾乎所有的有利位置,特別是據此不遠的鯨灣深水港。德國人只能找個不被英國人看中,但又有水源的地方,而這里恰巧有條涓涓小河。

我們已經熟悉了所有殖民者命名地名的方法,在一個地方登陸后,首先問第一個見到的當地土著:這里叫什么?不管對方是否聽懂,也不管回答的是什么,殖民者聽到的第一組發音就是地名了。

這次土著似乎明白了德國人的問題,指著河水說:Tsaokhaob,意思是“糞水”,因為當時飄滿動物尸體的河水的顏色確實像生活污水。但凡事都復雜化的德國人卻把這個發音搞成了Swakop,加上德語的Mund,就成了今天的斯瓦科普河口了。



被英國殖民者擠兌到這個地方后,德國人也開始建立自己的港口和泊位,但所建港口非常容易被潮水夾帶的泥沙淤塞。后來德國人又想建一座棧橋通到海里,在海中建設泊位,可棧橋又被英國戰艦炸毀,只留了如今的一段做為歷史見證。
我們在這里住了三晚,其中有一天的活動就是到曾經英國人的地盤鯨魚灣。也許真的是因為昔日大英帝國的土地太多了,顧不上也犯不上對每一塊都去認真經營,鯨魚灣港如今依然只是個非常平常的旅游碼頭,全然沒有斯瓦科普蒙德的風情萬種。
虎哥這天給我們安排的活動是坐船出海看鯨魚、海豹等等,這似乎是每個到納米比亞旅行的游客的必選項目,虎哥還告訴我,開船的藍衣大胖水手正是布爾人。


鯨魚灣出海這天陰云密布,這在納米比亞內陸可極其罕見,壞天氣帶來壞運氣,我們沒有看見鯨魚也沒有傳統節目鵜鶘上船,虎哥抱著船上的一個小男孩喂海鷗成了令船上眾人開心的一個即興節目。
但當我們重新上岸時,天氣又恢復了往日的烈日炎炎,我們不僅看到鵜鶘,還有成群的火烈鳥。在英國人的地盤上有大群的鳥逗留,對于觀鳥愛好者來說順理成章,近距離地仔細觀察小火烈鳥也引起我們極大的興趣。
在斯瓦科普蒙和鯨魚灣之間,虎哥還帶我們看了一個奇怪的人造建筑,這是一個用木頭搭建的海上平臺?;⒏绺嬖V我投資人當初建這平臺的目的只為了獲得鳥糞,但始終沒有鳥來,當投資人快破產時,鳥終于來了。在西方殖民非洲的初期,鳥糞曾是寶貴的資源被大量開采并運往歐洲,但幾米厚的鳥糞本身也是其他一些鳥筑巢的地方,所以大肆開采鳥糞也會影響一些動物的生存。
我們訪問并比較了曾經的德國及英國的地盤,之后我們沿著骷髏海岸繼續北上,我們要去追尋在英國人和德國人之前最早踏上納米比亞土地的白人。非洲許多地方最早登陸的白人是葡萄牙人,納米比亞也毫不例外。1484~1486年間,葡萄牙探險者迪奧戈·康奉葡萄牙國王之命,為開辟不經過中東而通向東方的經貿之路而遠航非洲,并成為登陸納米比亞十字角的第一位白人。
在到達十字角之前,我們先看到了離海岸不遠的一艘沉船,其實在納米比亞沿岸,這類沉船還有不少,并莫名其妙地成為了游客的觀賞景點?;⒏绺嬖V我們,對于許多報廢船只來說,送到拆船廠的成本不如直接棄船,偽造個沉船事故說不定還能騙保,納米比亞沿海薄弱的監管能力成為了這類海洋騙子的天堂,而一些海洋生物或鳥類則把這些沉船當作天堂。
令人奇怪的是,當年迪奧戈·康登陸的十字角如今立著兩個十字架,其實當年的葡萄牙十字架在1893年就被德國人運到了柏林,之后自己立了一個德意志十字架。直到上世紀末終于有人看不下去,仿制了一個當年的葡萄牙十字架也立到了這里。


十字角還有塊石碑,上面是當年迪奧戈·康留下的話:“世界建立后的6685年及基督出生后的1485年,受命于超凡卓越及高瞻遠矚的葡萄牙國王約翰二世,其麾下騎士迪奧戈·康發現此地并立碑”,世界是那時建立的嗎?這段話成為當時人們對世界認知的一個憑證。
十字角對于當今的人類已經沒有了太多的現實意義,但它對于其他生命卻無比的重要,這里是南非海狗的重要棲息地。南非海狗是世界上體型最大的海狗,但奇怪的是,其拉丁文名卻是侏儒的意思。
眼前的小海狗還在旁若無人地賣著萌,或“抱團取暖”或“思考人生”,或津津有味地“啃老”,或探索未知的世界,小海狗在納米比亞這片土地上不知世事地生活著,恬淡、歡暢又熱烈。
納米比亞從文化到生靈,處處透露出驚喜,讓我在這場旅行中觸摸非洲大地的奇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