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鳳萍
前幾年,我在幼兒園做過“小學化”相關問題的課題研究。最近因為教育部的文件,又引發了新一輪思考,閱讀各種文章及觀點,我在反思自己以及自己所處的環境,試著探尋問題更深層的原因,而不是在一些現象上做認可或否定。
1.教育的根本目的是讓兒童獲得更加充分的發展,這個充分不是來自外部統一的要求,而是源于內在的可能性。每個兒童都是一個獨立的存在,有自我的特征,有自我的需求及發展的可能。兒童之間有共性,但也有著差異。對共性的認同,意味著是對兒童整體形象及價值的思考;對差異的認同,意味著是對每一個兒童的認同和接納。
教育,不外乎目標、內容、要求、形式、方法等。表面上看起來,各年齡段的區別,就是這些方面的區別,但它們只是認識的表象。對表象進行限定、調整,容易陷入強調共性特征下的外部要求,進入到幼兒園,到達老師那里,會因此在同一要求之下,忽視一個個兒童獨特的存在。這種事情,我們做了很多年,出現的問題也有目共睹,雖然在理念上認同差異,要求教師關注每一個孩子,但在現實中,卻沒有給出相應的自主空間、支持策略、文化氛圍,與之相反,一刀切的思維和要求總是驚人地相似。
在統一要求的背后,似乎假定了各種要求的合理性,出現問題是因為幼兒園及老師沒有嚴格執行要求。每一次的糾正,就自然回到了對幼兒園教育的內容、形式、方法等的規范上,而不是回到所有要求之前的定位、方向、認識的反思、修正及發展上。
2.在糾正“小學化”中,有幾個要點:一是禁止幼兒園教授小學的內容;二是改變教育方式,以游戲為基本活動,靈活運用集體、小組、個別學習;三是改變教育環境,增加多樣、多元、豐富的游戲材料;四是通過專業技能補償培訓,提高教師合格率;五是小學“零起點”教學。
對此,人們給出現實案例并提出若干疑問:學習的內容小學和幼兒園區分界限在哪里?即便有,教師面對兒童自身興趣,內容如何取舍?不同的學習形式體現于游戲,是否就是既解決了“小學化”,又符合幼兒需求的學習?豐富的游戲材料,支持的是自由玩耍,還是探究學習?專業技能支持的合格教師,可否應對“小學化”?小學“零起點”,真的會影響幼兒園的選擇嗎?等等。
我體會到,在這些疑問中,還有另一種困惑:在接受外部監督、管理、要求時,在聽從、服從主管、社會、家長時,幼兒園是什么?可以獨自掌控、判斷、選擇的又是什么?一個左右為難、不得不跟著各種聲音跑的幼兒園,可不可以對孩子負責?值不值得被家長信任?能不能長期發展積淀品質?這與做人一樣,沒有獨立意志下的自我信念,又如何能帶領、影響別人呢?
我以為,幼兒園真正的作為,絕不是解決一個“小學化”傾向的問題,而是要回到兒童,只是為了兒童作為一個人、一個主體的成長。這是幼兒園應該堅持的不動搖的主心骨,無論當下,還是長遠。
3.“小學化”傾向,兒童觀的缺失是關鍵因素。
在幼兒園的實踐中,我們一直習慣于按照綱要、指南的要求在做,做的過程中遇到問題,我們會從實踐的方式、途徑以及自身上反思,并尋找解決辦法,但卻幾乎不去追問這樣做的理由,不去質疑這些要求是否合理。在我們的意識中,這種涉及到理論層面的事情,原本就不應該是教師的事情,教師哪有能力做這種事情?那是專家們的職責。由此,應該由專家來制定標準、提出要求、組織培訓、進行監督,這是理所當然的,而教師只要去實踐就好。
可是,在實踐中,有大量的情況需要教師分析、判斷、做出調整,這對于老師來說很難,大家沒有自信能做到,總是需要專家。而在跟著常青藤幼兒園的Alise學習的過程中,她認為,首要的是有對兒童正確的認知,這種認知,不是理論學習,而是實踐建構。老師普遍缺失這些能力。建立正確的兒童觀,不是想當然地從外部獲得認知,而是基于實踐,基于對兒童深入細致地觀察、研究而獲得的,可以指導自己的實踐,亦可面對各種問題,這是回歸兒童的唯一途徑。脫離認知判斷,跟著要求做事,這本身就是很危險的事情。
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兒童觀尤其如此。
4.從家園共育的誤區,看兒童觀的缺失。
面對兒童的教育,實現家園共育人們是有共識的。但在具體實施中,卻存在著各種分歧,幼兒園與家長總是不能“共育”,并存在兩種普遍性:
一是以幼兒園意志為主的“共育”。公辦園通常會嚴格執行統一的要求,比如,不能識字、學拼音,那就堅決不教,同時告知家長,提前學那些內容對孩子不好,至于哪里不好,道理常常難以說服家長,因為幼兒園也似懂非懂。
二是以家長意志為主的“共育”。民辦園因為有生存壓力,滿足家長需求常常被擺在第一位,會開設很多讓家長覺得對孩子有價值的課程,即便教育部明令禁止幼兒園教授小學的教學內容,也會換不同的名堂開設,比如以“幼小銜接”的名義教授計算、拼音等。
其實,這種“共育”是偽共育,因為沒有共同認識基礎上的共同行為。在公辦園家長提出異議時,幼兒園大多會回復沒辦法,這是教育部的統一規定;在民辦園專家提出異議時,幼兒園最大的理由就是“只有滿足了家長,我們才能生存”。但是,幼兒園對上、對家長負責時,似乎忘記了自己的本分,孩子才是幼兒園存在的理由。而家長在強調現實時,似乎并不清楚,這會對孩子造成什么樣的傷害。可家長的問題又該由誰來面對呢?
缺失了兒童,也就缺失了共育的基礎;缺失了對兒童的認知,也就缺失了共育的品質。在中國,幼兒園及幼兒教師,對此要有一些使命感才行。
5.從 “小學化”看人生目標的窄化。
關于禁止“小學化”傾向,我個人的思考是,這看起來是一個明確的解決問題的抓手,但卻是偏于表象的做法,其策略可能會快速見一些成效,可也會進一步引發新的問題,比如將整個的兒童成長期割裂為不同的階段,將具有不同發展速度的兒童統一步調,將幼兒園與小學分成兩個世界,又要銜接,又要禁止,這種種矛盾,會讓幼兒園及老師進一步陷入迷茫。
幼兒教育,在教育系統中,是一個獨立的存在,有著屬于自己鮮明的專業屬性。為何定位于“學前教育”?無非是說“還沒有正式上學”;在整個社會中,卻是教育系統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在幼兒園禁止“小學化”,類似于中小學減負、中高考改革,面對社會普遍的呼聲,不得已而“頭痛醫頭腳痛醫腳”。但我擔心,如此,每個學段的教育追求一方面會在各種矛盾中妥協,另一方面會糾結于形式,繼續弱化教育的本質。
以人為本,立足人的一生,不斷成長完善自我,以這樣的自己服務于社會,走向此生的圓滿,這是現代社會對人的價值思考與追求,也是教育的根本,教育要以回到每個個體的人生意義開始,而成就整個社會、人類的發展。我們的教育說好聽一點是務實,說不好聽一點,是功利。功利窄化了教育,也窄化了人生。陷于功利泥淖的教育,最好的辦法不是在泥淖中開辟道路,而是跳出泥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