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寧沈陽·蒲陽詩歌文學獎作品小輯

鄉水謠[組詩]

川美

歸來的圖伯特

圖伯特！圖伯特！

當我脫口而出，尊稱你的大名，

我聽見，一個錫伯族小姑娘

躲在她自己的胸口里，

輕輕地呼喚：圖克善！圖克善！

哦，圖克善，那么，

也請允許我稱呼你的小名，

稱你牛犢，一頭活蹦亂跳的小牛，

成年后，必是一頭力大無比的公牛！

哦，圖克善，我想說，

如果時光倒流，我愿意與你同齡，

愿意看你摔跤，跟你學習騎射。

當你九歲那年隨父西遷，

我愿意擠在送行的人群里，

塞給你一個好看的繡花香袋。

哦，圖克善，我想說，

你其實只比我大兩百零九歲，

可相隔的歲月里，

世間發生了太多的事——

你從未聽說過中華人民共和國，

而我，只在電視里見過你的皇帝。

哦，圖克善，現在我要告訴你，

你戍守過的邊陲伊犁

是共和國版圖上的一塊美玉，

你帶領族人開鑿的察布查爾大渠

還在源源不斷地灌溉良田，

造福一方百姓和后代子孫。

而你的故鄉，陽光燦爛的廣場上，

一座高高的雕像

鐫刻著你的大名——圖伯特！

人們說，這就是魂歸故里的圖克善

錫伯族鄉親心中的小牛和大英雄。

哦，圖克善，圖伯特！

這個夏天，我走過錫伯族文化廣場，

看見你站在赭紅色基石上，

眺望早已認不出來的家鄉，

我聽見你不停地自言自語：

這多像在夢里，這多像在天堂！

搖曳的蒲河

盛夏，香蒲

高過頭頂

翠綠的草葉間

鐵銹紅的蒲棒

殷勤搖動

——在風中

仿佛眾多傾慕者

爭相獻上

寶貴的信物

走近蒲河

便走進

撲面而來的《詩經》

便遇見文雅的水草

便采葛、采蕭、采艾

采飛蓬的紫色花，蓼藍的粉色花

喜看燕燕千飛

喜聽嚶嚶蟲鳴

喜做懷春的秦女

溯洄——溯游——

一位男子

于彼岸孑孓而行

——幾乎適逢其時

他時而佇立

看水中的白蓮

看飛起飛落的蒼鷺

看一棵古柏，偶像似的站在岸邊

當目光越過河水

望向此岸，也一定看見了

正看著他的伊人

你若涉水而來

帶一枝蓮花予我

我即喚你君子

倘若，再贈一捧荇菜

我即喚你良人

稻之夢

稻，或有夢

冬夜夢見春水的白銀

夏夜夢見秋風的黃金

稻，夢著自己

像孩子，在大地奔跑

在操場排著整齊的隊形

稻，夢著自己

長成美好的青年，夢見

迎親的喜車往來于大路上

稻，夢著自己

一場風一場雨

又一場風一場雨的遠方

稻，夢著自己

變成雪白的碎玉

堆成碎玉的雪山

稻，現實主義的稻

夢著自己是一碗白米飯

捧在一雙饑餓的手里

稻，浪漫主義的稻

夢著自己在太陽下面

描繪一幅錦繡江山圖

在沈北，有一幅最精神的稻田畫

那里的稻，夢著自己

化身長龍，翔游在碧波中

早春，去七星濕地

早春的時候，我去了七星濕地

那里的土地剛從冬眠中醒來

邁著棕熊的步子，往來于河灘上

那里的遼河水沖出冰封的柵欄

越過高高的橡膠壩

像遷徙的野牛和角馬

那里的舊草高過胯部

被陽光漂得金黃，硬如剛毛

不知新革怎樣交換這貴重的大氅

那里的怪柳，是我見過的最狂野的詩人

不止一個，是一群

迎著大風，披發而行，且歌且蹈

那里的春天性子急躁

你在前邊走著，一轉身，四周全綠了

好像所有的草木都舉著噴槍

在貌似無限的春光里，我發現

人，最容易變輕佻

仿佛要把一生的笑臉裝進取景框

沈北非遺流芳，與蒲河水一起奢侈[組詩]

徐東顏

欻嘎啦哈

神秘的力量，與指尖

討價還價

沒有誰兩手空空，錫伯族小姑娘

正與羊拐做交易

我確信我的靈魂被抵押

草木變節是從秋天開始的

歙嘎啦哈在火炕上時時起義

珍兒、輪兒、坑兒、背兒相互撞擊

信手挑夾的少女，都是

神的經紀人

關氏皮影

酒好不怕巷子深。關氏皮影也是

牛皮、白幕布、燈光全是柔韌的事物

在推拉捻轉中，全部鏗鏘起來

歷史不再抑郁，遼北小調更加奔放

慢板快板流水板在皮影的擺躍下滄桑豪放

揚琴月琴全部興奮，虛實一詠三嘆

遼北孕育民俗，蒲河儲蓄民風

影子戲懷著同樣的心情走進白山黑水

唱著唱著，蒲河的春天來了

好好活著，與關氏皮影上色一樣

先梳洗打扮，再與粗獷高亢撞個滿懷

做自己的影子，不用替身

張氏皇苑龍舞龍

沈北新區，是一座反應堆

皇苑龍舞龍不是，它是燃燒的加速劑

大把大把的典雅黃，字正腔圓

而戰鼓硬如沈北的方言，朗朗上口

此刻龍頭揭竿而起，我收緊目光

那心跳的鑼鼓，讓萬物脫胎換骨

張氏家族起舞紅塵，皇苑龍張揚人間

命不能重新組合，運已經打開芬芳

我從不占卜，但我相信盛世是最大的美好

把自己變成龍騰，就是最小的宗教

舞龍能溶解人們無形的桎梏

每一次旋身瞬間化作一片靈光

與皇苑龍團結在一起

沈北新區的引力如螺紋層層傳遞

燈官秧歌

七個人一臺戲。

錫伯人用秧歌反芻世界，分蘗萬物

丫鬟轎夫感知世界，燈官與太太解釋世界

扁擔毛驢與旗人服飾是秘密武器

世界越復雜，浪翹越有力

鑼鼓搖旗吶喊，嗩吶與镲飛奔

沸騰的揮臂，揮霍的甩肩

蕩漾的跳躍，陡峭的扭腰

一畝三分地里，每個人都是局部的自己

散養的自己，陌生的自己

文字已經死去，燈官秧歌總是撞開春天

歡快的鼓點，統治山統治水

旁觀者接受羽扇的調遣，制造自己的蠱

騎馬跨駒，在沈北的天空下

蒲河邊，打造自己的剽悍江山

西遷的少年[外三首]

——記錫伯族戍邊少年

王天澤

杜音拜專扎坤，飲下這杯酒

跳過群山下的見倫舞

道別你那東布爾

在一曲默克調里你越過柳條邊

在漫漫后世可否得到傳頌？

你也曾年少，也曾血肉平凡

一條西遷路撐起的光輝

亮不過家鄉太平寺母親們的視線

錫伯的小鳥們正群飛遙遠

阿魯科爾沁大草原你曾路過一朵花

你回望博爾塔拉第一眼，冰雪融化

你無意走成圣徒，也無意于不朽

因為兄弟們倒下，無數塵埃低微

你無意定格時間也無意融進永恒

因為故土飄零，秒針上扛著部落圖騰

千里外“望子崗”的母親

你撥動綽倫的羊腸線，纏住

塞外塔拉依舞之春

你是后世篇章傳唱的戰士

一聲聲錫伯、錫伯、錫伯

在辛辣的酒里。杜音拜專扎坤

飲下這杯！在攝人心魄的鼓點里

跳完這曲子！群峰起伏著貝倫舞姿

夢中的察布查爾荒無人煙

夢中的察布查爾鮮花遍地

注：西遷節是錫伯民族的西遷戍邊紀念日。因時間是農歷四月十八日，所以又叫“四一八節”。因有懷念親人之意，又叫懷親節，新疆錫伯族同胞稱為“杜音拜專扎坤”。察布查爾為錫伯族西遷棲息地名。

稻田畫

風吹過稻田，波浪從畫布滾過

遠處的牛兒臥下

遠處的山巒起身

金色的巨龍盤旋上升

萬千顆稻穗頭兒頻點

仿佛在說：看我們、快看

風的編劇有一季又一季的故事

大地的主角有一個又一個造型

一只青鳥從頭頂飛起，雙腳松開谷粒

它只跑個過場

太陽眨眨眼睛，給它點贊

風吹過稻田，吹過大地劇場

我入戲已久、入戲太深

山川啊河流啊青春啊

請繼續排練

一臺新生活的好戲才剛剛開始

世上最小的兵：西遷之子

身后的慕客登（盛京）

馬背上的錫伯父親

干草裹著剛剛降生的嬰兒

那是世上最小的兵

最小的兵，戈壁的大雪為你敷面

胸前的枯枝為你取暖

在慕客登的鄉音里父親哽咽

你一眨眼，馬兒已跑過百里

你一啼哭，河水就送來和聲

最小的兵，在馬背上升高

最小的兵熟睡在母親思鄉的曲調

最小的兵，用夏天的溪流、冬天的積雪

每天洗凈手腳

你注定接過父輩的長槍成為戰士

你注定懷抱烽火

丟下驚恐

最小的兵，今天我看見了你

你就是歸來

我讀到你，你就帶回了姓氏

我寫下題目：世上最小的兵

你就重新復活

你給我筆、詞語和靈感

讓飄零的歷史聚攏

第八個

一條蒲河發源想兒山深處

一個母親奔走在渾河右岸

跋涉百里之遙只為匯入大海

舒展百米之翼只為擁抱人間

你有子曰七星湖

一子者曉蓬勃，二子夏花威猛

三子秋月靜美，四子冬雪純潔

五子地坤厚德載物

六子天乾蒼穹有情

七子人杰：兩岸蒼生多英雄

七個孩子為一切美好代言

希望和生機、收獲和勇氣

幸福吉祥和平美好

愿景現實璨若星辰

而我愿是她的第八個兒子

我歌唱蒲河一路尋來的重逢

也歌唱她大河東去的豪邁

我也是百姓之一：如河水低矮

也如蒲草興盛

我更是一塊石頭和沙粒

一塊船板的剪影

與歷史無關

這生活的柔軟和堅硬

無邊無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