蔬菜的性格

徐斌

蔬菜是有性格的。我所說的蔬菜包括瓜、豆和葉菜。蔬菜的性格表現在根上、莖上、葉上、花上、果上，表現在蔬菜的成長過程中，也會變。

蔬菜的性格在花朵上表現最鮮明。

宋代無門慧開禪師《無門關》詩偈云：“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若無閑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而菜園花事繁盛，四季都有，像花朵的接力賽。

我曾試著寫蔬菜的花朵。雖然可從顏色、花形、味道、花期、花語等方面敘述，可寫著寫著，就變成了說明文。最近在菜園里，在連日的梅雨中看菜，檢閱蔬菜的方陣，吟賞菜花的寫真，突然來了靈感，這就是：性格。花朵像人，最有性格。

人的性格類型有多種，按照心理活動的主要傾向劃分，有外傾型、內傾型、混合型三種。蔬菜的花朵也可這樣分類。

茼蒿、黃瓜、油菜、菊花腦的花朵，顯然屬于外傾型。它們花型不同，茼蒿似草帽，黃瓜似喇叭，油菜似云錦，菊花腦似向日葵，香味有異，前兩者淡，后兩者濃，它們的共同點是顏色——都是明麗純粹的錚然有聲的金黃。

在菜園里，這種顏色是十分搶眼的。它們盛開的時候，總是蜂飛蝶舞，歌舞升平。它們活潑開朗，嘻笑盈盈，像杜甫《琵琶行》中的妙齡歌女，“五陵年少爭纏頭，一曲紅綃不知數。鈿頭銀篦擊節碎，血色羅裙翻酒污”。

莧菜、生菜、菠菜、萵筍、毛豆、紅薯則屬于內傾型。莧菜的花朵像草屑，菠菜的花朵像粉末，毛豆的花朵像米粒，紅薯的花朵幾乎沒人見過——它們開在霜后，而那時多數人家的紅薯都起完了。這類花朵或紅或綠或灰或白，皆幽靜清雅，低到泥土里，像穿著素樸的村姑。還有蠶豆，總是把花開在葉片底下，總共四片花瓣，開到極致都是內合外翻，猶如棲息的蝴蝶，宅在家里的女子，息交絕游，自成天地。還有大蒜、韭菜、蘿卜、冬瓜，也都開花，卻是靜靜的白，孤芳自賞。

至若芫荽、生菜、番茄、空心菜，你能看到它們的笑，聽到它們的笑，不過都是淺笑低吟。如果說外傾型的花朵，像彈銅琵琶唱蘇軾詞，內傾型的花朵，似小女子執紅牙板吟柳七詞，那么芫荽等等則屬于混合型。芫荽的花細碎，原本頗為內秀，但是女大十八變，不僅香味獨特，比七里香還要香，而且會變顏色，像表演川劇的變臉，很能吸引馬蜂之類的粉絲。蚯蚓、蜈蚣、土蟬、土田雞也被吸引，躲藏在泥土里，心生暗戀，默然相守。所以每次翻芫荽地，經常還會挖到這些羞澀的少年。

種菜是極平凡的事，等我的菜上市，也不值多少錢，但勞作是快樂的。而且從蔬菜的成長中，可以反觀人的性格，使我知道性格無須評定優劣，可以懂到生長的力量。它們頂風冒雨，經夏越冬，也是“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它們上得廳堂，下得廚房，如同劉希夷《公子行》詩中的女子，“十指不沾陽春水，今來為君做羹湯”。所以我想，許多素食主義者是不是因為愛極了蔬菜，才不愿沾染腥魚膩肉的呢？

可是我對蔬菜花朵的了解還很有限。三毛說“夜深花睡”，川端康成說“花未眠”，我不知道哪種說法是符合實際的。或許一如村上春樹所說“每一個故事都種在靈魂深處”，“花睡”或“花未眠”都是作家們自己的感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