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錫林郭勒

馬端剛

1

你不能不允許我喜歡你，烏拉蓋

一場雨后，孤獨的云涌動

從篝火躍出的每一顆星星

奔跑的馬頭琴聲占據了狂野的心

你安靜如一只沉默的羔羊

風的心事，云的心事

落花，流水，一張孩子的臉龐

仿佛前世那朵盛開在午夜淡雅的野花

回首，在一陣風與另一陣風之間

你柔軟的目光，穿越寂靜的夜

停留在圣潔的殿堂

在烏拉蓋日落和日出的故事里

我看見一滴晶瑩的露珠

2

夕陽中，你越來越長的影子

讓我知道，靈魂的敖包從未死去

其實每一次草原的黃昏

一動一念都是在擁有與告別

當凝視你太久的時候

就會喜歡上你的沉靜

天真爛漫，如夕陽般熱烈

初戀的懷念覆蓋著每一根青草

這一刻，身體誦讀的經文靜逸安詳

微風把所有的詞語都吹進了氈房

一段憂傷，另一段沉默

熟睡的姑娘，你是否夢見少年的惆悵

3

在烏拉蓋，在草原

淚水不需要額吉的允許

夜色里，隨著青草的起伏

隨著憂郁的琴聲，在眼眶里游蕩后

流淌出的篝火，點燃了反復吟唱的老歌

星光隱去你眺望的目光

今夜，聽不到盛夏已打馬走過

今夜，朗誦的詩句落進盛放的馬蘭花

你可知道那是我最后的傾訴

一滴接著一滴從天堂飄落

你深情的眼神，是我彈奏的一枚音符

是銀碗里殘留的余香，一寸一寸靠近

一寸一寸離開，無論多久多遠

你都會看到它們在往事里慢慢燃燒

4

風雨過后，黃昏停留在太仆寺

你從一朵朵白云間，落在我顫抖的掌心

七月的貢寶拉格需要擁抱的夜晚

為了別離，相遇一場花開

云暗，有馬頭琴聲從空中傳來

不遠處，雨水帶來的喧鬧已經過去

朝拜的路，遙遠，蒼茫

人間寂靜，不肯訴說的部分冷熱交替

兩個靈魂，用沉默相互敬意

留在了蒙古姑娘靜謐的眼眸里

5

總在盛夏，看見粉面紅衣的少女

乘著鷹的翅膀，驚醒了沉睡的淖爾

藍天動蕩，白云下騎馬的少年忽明忽暗

另一座天堂打開了大門

伸手接住了青草上的精靈

一場雨從三十二年前開始從未停歇

被雨復制的消息，是眼眶中飛出的蝴蝶

化身為一瓣尖叫的野花

一會兒嶄新，一會兒枯萎

面對它們，被用舊的眼眸無處藏身

6

草長鶯飛，一幅墨色的夜空將篝火保存

云虛幻，夢飄渺，時間的鑰匙落在貢寶拉格

滑出身體的詞語，一遍遍刺痛我的胸口

誰來關注草原的憂傷，雨后的花朵更加清瘦

如果，沒有痛快淋漓的宿醉

如果，不是忽略了你深情的目光

貢寶拉格的夢就可以長些，再長些

即使夢醒后的眺望是長長的思念

我也會逆水而上，贖回那面丟失的淖爾

重新做你手里的馬頭琴，在守望的路上

在夜與晝之間，消弭自己的人生

7

今夜，聽不見琴聲

今夜，看不見篝火

升騰的花火，舞動的人群

轉身的時候錫林格勒沉寂

一匹老馬的背影里灑滿了星辰

當我想你的時候，天空開出了一道閃電

雨落在包克圖，是淚

無聲地穿越過鋼鐵大街

幸福是貢寶拉格，悲傷是賽罕塔拉

當它們擁抱的時候

夏末的誓言在天邊的紙上咳出鮮血

8

云朵，由淺至深，復活于陰山之上

青草還未枯黃，往事如煙在落日的余暉里

杯盞的記憶，是一朵奄奄一息的夕陽

掌心的詞語，徘徊在昆都侖的河畔

風中的嘆息，潛伏在錫林河的夢境

星光不在的時候，彼此的想念安靜又熱烈

為什么沉默，其實你知道

在七月拉響的馬頭琴聲里

我們都保持著貝子廟般的沉靜

9

如果馬頭琴拉得再緩慢些

思念的星光就不會變得遙遠

你不是沙漠的兒子，你是江南的才子

此刻，寒山寺的晨鐘，五當召的暮鼓

在撕裂的烏拉蓋夜空上

為我們復制著七月的相遇

在夜與晝之間，遙遙相望

群山不再哭泣，青草不再低頭

失散多年的兄弟，歌唱著我們的前世來生

恍惚的時間穿越了一朵朵寂靜的云

10

大雨是天空放出的野獸

將眼眶里的草原攪碎

虛幻中你的影子，忽遠忽近

2015年的盛夏，雨中的貢寶拉格

漸漸發皺的畫面，各種味道的水

在一場夢與另一場夢的茶盞里留下漣漪

車窗口的詩歌已經與你分離

淚水和黃昏同時降臨，還有窗口憂郁的你

七月的童話，又長出新的傷口

云散，風止，憂傷在馬頭琴弦上彈奏

流水和一人的囈語緩緩地流淌

11

黃昏在淖爾上，天空盛開的鳥鳴

遼遠而美麗，這個夏天你需要安靜

需要默默地等待，需要在夢里醒著

野花，篝火，一直熱烈，占據了夜色

驅趕體內的黑暗，一顆星傾覆了整個草原

繁盛與衰老，在一棵草上慢慢死去

黎明之前，我被你的寂靜哽咽

無形的手按住了心跳，一陣急迫的風

你的名字像閃電，轉眼就不見

雨聲一陣舒緩，一陣緊密

我蘸著雨水寫下：你在夢里，是否醒來

12

七月，注定要和一些夢糾纏

無雨叩窗，寂靜的聲音在青草間彌漫

那些瘋長的云朵，訴說著潔白的往事

露珠里停留的想念，膨脹，破裂

在一個明亮的下午，降臨，消失

風的步履緩慢，淖爾的眼睛

時而清澈，時而迷茫

季節的血染紅了夕陽，在草原，在河畔

漸漸黑暗，漸漸陷落

沒人看見你的夢，沒人聽見你的呼喊

我走近的時候，夢正在重生的路上

責任編輯 小 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