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濮列平
漢字藝術作為未來人類社會發展進程中的一個主流藝術系統,其存在所依據的理論基礎是我們必須明確的問題。我們知道,在人類歷史進程中,每一個足以影響人類社會的文化系統都有自己的理論基礎,只有這樣才可能使這一文化系統在人類社會得以發展并產生巨大價值。因此,漢字藝術在發展過程中,其所依賴的基礎理論便決定了它的發展方向和在人類歷史進程中的價值地位。本文將就漢字藝術基礎理論中的哲學觀、生命觀、審美觀站在今天東西文明相互交融的視角展開闡述。
近現代對人類社會發展影響最大的兩大藝術系統,分別是以歐洲文明和美國文明為基礎的藝術系統。這兩大藝術系統所具有的理論體系形成了一個藝術與社會發展關系的邏輯鏈,在這一邏輯鏈上完成的藝術形態對人類社會的影響是全方位的,他們對世界的影響同樣涉及到哲學觀、生命觀和審美觀這三個人類社會存在方式的基礎理論系統。形成歐洲藝術的基礎理論中其哲學涉及到唯心主義和實證主義,正是在這兩大哲學系統基礎上,進一步完善了以柏拉圖提出的對“美”的定義。柏拉圖強調了客觀物質世界同人類自身審美規律的關系,并將這種審美規律與人的主觀意識和人的道德相結合,定義了美的本質,形成了歐洲關于美的生命觀的價值體系和藝術審美規律的理論體系。這種理論體系也奠定了歐洲“人定勝天”的生命觀。因此在歐洲繪畫系統中,人類總是作為決定萬物命運的主宰者自居,并在此基礎上建立起具有明確善惡意識(以尊重天賦人權為基礎的善惡觀)的審美觀。美國當代藝術雖發端于歐洲,但被美國的國家意識進行了徹底的顛覆。美國當代藝術其哲學基礎是實用主義哲學觀,實用主義哲學觀強調沒有絕對的客觀真理,認為一切社會行為存在的價值,就是以是否有用,更重要的是是否有用于美國國家和民族利益。正是在這一哲學觀的基礎上形成了美國人的生命觀,這便是以現實的利己主義為原則的生命觀。在這一生命觀指導下的美國當代藝術,是以服務于美國政治、滿足個人利益需求為標準的藝術創作原則。這一原則常常否定了人類社會發展進程中所建立起來的審美規律的權威性,從而使美國當代藝術形成了以自我為中心的、以利己主義為目的的所謂多元化的藝術系統。美國當代藝術的這種藝術利己主義形態完全顛覆了人類歷史發展過程中建立起來的審美機制,使世界藝術進入了一個實用主義哲學體系下,混亂的個人主義和功利主義的當代藝術的循環系統。顯然,美國當代藝術在今天隨著世界格局的變化,隨著中國文化的復興和世界其他地區民族文化的自覺,以及歐洲大陸的文化反思,美國當代藝術一統天下的局面已經結束。中國漢字藝術正是在這一世界新格局的文化自覺和文化反思的浪潮中,站在中國文化的源點上融合世界文明的精髓而誕生的,是立足中國、面向世界的藝術形態。



當世界進入到新的發展轉折點的時候,歐洲和美國建立起來的藝術系統對世界向前發展的驅動性已出現了嚴重的瓶頸。作為一個負責任的文化大國,中國應該在新時代的歷史轉折期提出何種能為人類社會向前發展做出貢獻的藝術系統呢?這一藝術系統便是從中國文化出發,面向未來人類社會發展需求所誕生的全新的藝術系統——漢字藝術。漢字藝術所依據的哲學觀、生命觀、審美觀必須符合未來世界發展的趨勢,這種趨勢便是人類“地球村”的建立以及終極和平理想的實現。中國漢字藝術要向世界用藝術的方式表達中國人未來對世界生存發展的基本思想,這一基本思想也必須符合在全球化時代國與國之間、人與人之間和平相處原則,在形成“地球村”的過程中促進人類終極和平理想的實現,這也是中國政府提出“一帶一路”構想、建立新型大國關系所必須面對的問題。
今天,美國在實用主義哲學指引下,一步步走向封閉、保守和以自我為中心的時侯,中國提出了開放、包容的建立持久世界和平格局新秩序的思維模式。這些思維模式都與中國古典思想系統的社會發展理念相一致,這一社會發展理念也是指引中國藝術發展的理論基礎。這一理論基礎直接導致了中國在結束春秋戰國混亂秩序以后,進入漢唐以及宋元明清時代近兩千多年的盛世,這一盛世也證明了中國人在維系自己民族傳統文化思維基礎上,所建立的與世界相互融合理念的正確性。因此,漢字藝術的理論基礎,我們必須堅定不移的指出是中國傳統的哲學觀、生命觀所形成的審美理念,正是因為這一審美理念給中國人帶來了與世界融合的和平方式。
中國漢字藝術在其生存發展過程中,首先經歷了改革開放三十年向西方深度學習的過程,并有機的將西方藝術的先進理念融入自己的血液中。但是今天面對世界轉折點的復雜局面,我們必須在此基礎上猶如歐洲文藝復興一樣,重新回到中國人今天應有的藝術文化觀上。這種回歸不是簡單的復古,而是一次哲學揚棄后的提升,這一提升讓我們重新回到中國漢字藝術向前發展的基礎文化思想系統中。這一基礎思想系統便是漢字藝術理論的基礎三觀。這三觀包括漢字藝術的哲學觀,它是以中國《易經》的陰陽對立、相生相克的和諧平衡觀為基礎的;再就是漢字藝術“天、地、人”的生命觀,這一生命觀強調人的整個生命方式與宇宙自然共存的關系;而漢字藝術的審美觀則強調人的生命之美在與自然的變化和諧共生,在精益求精的形式追尋中得以完成,這也是王羲之對書法定位“夫書者,玄妙之伎也”的思想內核。
我們知道,《易經》系統是研究宇宙萬物,包括人類自身生存發展于變化和對立統一過程的哲學系統。《易經》透徹的指出了宇宙中萬事萬物、人與人、人與物、物與物之間相互依存和相互斗爭的矛盾關系,強調在這種依存和矛盾斗爭中,無窮變化而產生的發展推動力。《易經》的思想奠定了中國人認識宇宙、認識自然、認識人類社會的基礎。宇宙中萬事萬物的內在推動力是互相制約的關系,這種關系是一種對立統一的完整性。同時,這種對立統一的完整性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只有理解了《易經》中關于對立統一、相生相克這一客觀存在的鐵律,并利用這些客觀規律與人類自身的需求和諧的結合,才會促進世界包容性的發展,而不是毀滅性的發展。中國《易經》哲學所陳述的陰陽對立、相生相克、包容發展的哲學觀,與西方哲學中提出的對立統一、辯證發展的哲學思想是一致的。
《易經》所包含的這一哲學思想在漢字藝術的藝術形態中也得到了充分的體現。漢字藝術的藝術形態是以書寫和水墨作為其基礎形態的。這一基礎形態其書寫形態的多元化和不確性,以及水墨形態的多變性同人類審美的心性需求形成了一個如同音樂一樣的大千世界。正是在這一基礎藝術形態中,漢字藝術發展出了能容納世界其他藝術的多元化格局,我們從中看到了漢字藝術形態與歐洲的藝術形態、美國的藝術形態、世界其他藝術形態的和諧關系。這種關系的形成,我們可以看到是中國從鴉片戰爭開始,被迫接納西方到主動接納西方,是東西方文明交匯時在斗爭、妥協、包容、認識過程中形成的;這一過程也是中國百年屈辱史由弱到強的過程。我們在這一過程當中看到了西方文明對中國文明的強勢介入,以及中國文明對西方文明水一樣的柔性包容,正是這一過程完成了中國文化的鳳凰涅槃,才有了今天漢字藝術的宏大格局。
中國人的生命觀的形成與漢字的形成密切相關。中國人的生命觀簡而言之便是天、地、人的依存觀。中國人將人類自身與宇宙自然規律的關系視為人與“道”的關系,“道”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客觀存在,人只有在自我生命的旅程中,符合了宇宙變化規律的“道”,才可以具有美好生存的基礎,這又與西方蘇格拉底的哲學生命觀有了相似之處。蘇格拉底認為天上和地上的各種生命的生存發展都是神安排的,其實這里的神也就有了我們所說“道”的內在含義,所不同的是他們將主宰宇宙的自然力量的所有權賦予了人類的代表——“神”,而形成了西方“人定勝天”的生命觀。而中國人卻將這種自然力量視為人類必須遵循的、無法戰勝的非人類的力量。人類只是大自然的一個部分而不是主宰者。中國藝術正是依據這種精神內核,也就是我們平常所說的“天、地、人”的宇宙觀,這一宇宙觀是中國人在認識宇宙創造漢字過程中形成的,它是中國漢字藝術遵循的文化法則,也是中國人現實生活中遵循的生命法則。
大家知道,中國的藝術不僅有直接描繪大自然物象的繪畫,還有一個在全世界藝術文明發展史上最獨特的書寫藝術——書法。書法是因為漢字而發展起來的一個完整的藝術系統,它的系統性是全世界具有書寫文化的其他國家所不具備的。因此,中國的書法藝術發展到漢字藝術,它們所擁有的中國特有的文化內核,或者說文化支撐點,就是“天、地、人”的宇宙觀。圍繞“天、地、人”的宇宙觀,中國的藝術在此基礎上發展出獨特的圖像形式和審美觀念。“天、地、人”這一宇宙觀是中國人在創造漢字過程中逐步形成的,因為中國人在創造漢字時,發現人類做任何事情都應該尊重“天、地”的運行規律,才會得到一個好的結果。正是這樣的認識,中國人將自己的原始崇拜對象確定為“天、地”,這也是一直影響中國人生存方式的宇宙觀。
關于漢字的漢字藝術,它不具體描繪自然和人的外在形態,而是表現人的心性與自然規律和諧關系的審美屬性。漢字藝術的古典形態——書法,能讓我們從直觀的線性語言中感悟到書寫者所表現的情緒,這種情緒也常常與觀賞者之間形成情緒互動。書法與音樂都是直指心性的藝術,這種藝術的形象能夠與我們的情緒發生直接的心靈溝通,即使它們并沒有去具體描繪客觀物象。今天的“漢字藝術”概念中,不僅有書法,還包含了關于漢字的其他藝術形態,但它依然強調的是“天、地、人”的宇宙觀,它用非具象的藝術形象表現人對宇宙各種規律在人的心性中留下的各種生命節奏軌跡,這種生命節奏和自然規律相結合的軌跡,發源于人與客觀自然和諧共生、人與人和諧共存的歷史長河中。人與自然、人與人的和諧文化是漢字藝術形態的文化內核,這一文化內核也是今天世界和平進程中促進人類互相理解、相互包容的重要文化觀,我們將這種文化觀以藝術的形式對外推廣,也將是中國藝術為世界做出巨大貢獻的一個重要途徑。漢字藝術所宣傳的文化觀與我們每個人的日常生活也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這種聯系便是我們如何在日常生活中與自然、社會形成和諧愉悅的生存關系,從而使邁向“地球村”的世界擁有一個永久和平的人與人、人與自然的理論基礎。
中國漢字藝術正是在上述哲學觀和生命觀的基礎上產生了自己的審美觀。漢字藝術的審美觀是將事物間變化的關系同人類心性形成的和諧平衡,以及相對應的愉悅之情確定為中國人的審美基礎,并在這一審美基礎中注入了中國人的道德觀和自然觀。這一道德觀和自然觀在中國藝術審美中的具體表現,就是遵循自然的變化之美、人性個體的理解之美和人類自身與自然融為一體的和諧之美。漢字藝術的審美觀與人們看待世界的生命觀是密不可分的。我們可以這樣理解漢字藝術的審美觀:首先,它是中國人通過對漢字的藝術表現傳達出的關于美的根本看法;同時,它也是中國人對自然和社會存在方式的藝術表現。
漢字藝術的審美觀是從漢字文化中得來的。我們知道,漢字藝術文化的本質是中國漢字生存演變過程中形成的天、地、人的世界觀,這一世界觀不但產生了中國人觀察宇宙和生存發展的思維方式,還誕生了中國藝術的審美方式。中國人在觀察宇宙、創造漢字過程中,注重了兩個領域的深度觀察:一是宇宙包含的天地萬物間的物態變化,以及發展過程中的形態特征;二是宇宙萬物與人類生存發展的關系。正是在這一長期觀察、思索和創造漢字的過程中,中國人發現了大自然的萬千變化與我們心理變化的呼應關系,這就是在自然環境中千變萬化的宇宙形態,都在自己發展過程中與自然的生存條件的變化形成彼此之間相聯系的合理形態;再就是自然界也極盡所能的將宇宙萬物進行合乎自身生存邏輯的精雕細琢。中國人在創造漢字過程中認識到,只要我們將自然界的變化規律與自身的心理需求進行完美的結合,就能得到與天地相和諧、與人相共存的生存發展方式。這種我們今天稱之為“和”的中國式生存理念,便是中國藝術審美觀的終極本質,這一本質的終極目的也為我們建立合作共贏、持久和平的“地球村”打下了思想基礎。
關于中國藝術的審美觀的上述論述,其實我們可以從書圣王羲之對書法的描述中獲得相關的依據。王羲之對書法做出的定位是:“夫書者,玄妙之伎也”。王羲之的這一思想對漢字藝術審美觀的形成,我們可以從如下三個方面理解:
一、漢字藝術審美觀是關于宇宙客觀存在物象變化無窮的“心象觀”。王羲之對書法的定位首先強調了“玄”,這個“玄”是指藝術形態的千變萬化。王羲之認為“變”是運動,書法是時間的藝術,運動代表生命的活力,這是中國文化追求生生不息、永恒變化的基本觀念。
二、漢字藝術審美觀是自然物態的生存合理性同人類心性的和諧平衡觀。王羲之為中國書法藝術審美確定的另一點是在“玄”的基礎上的“妙”。所謂“妙”就是藝術形態的萬千變化同人的靈魂與自然形態的完美交匯。
三、中國漢字藝術審美觀追求極致的技術呈現,這種技術極致呈現的理念,也是與人類在認識自然過程中形成的。
漢字藝術基礎理論中所涉及到的哲學觀、生命觀和審美觀,不但是漢字藝術基礎理論的思想核心,同時,這一核心思想也是中國人未來對人類社會發展中如何走向終極和平的思想,因此,關于中國漢字藝術思想的相關問題,是值得每一位從事中國漢字藝術的藝術家和理論工作者深入探討的問題,我在此拋磚引玉,以期求得到同行的指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