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你的孤獨里靜聽風聲

□ 許艷文

你走了，馬爾克斯，一個尋常的日子，你永遠離開了這個世界，離開了你曾經的孤獨……

你那本傳世的書，《百年孤獨》，此刻安靜地躺在我的書柜里。不知道有多少個日子沒去翻動它了，蒙上了薄薄的灰塵，微風輕拂，灰塵四處逃逸。遙想那一年，我第一次知道了你的書，但我并不經意你的名字、你的國度、你的年齡。我想我知不知道這些對于你來說并不重要，你是永恒的，你是屬于全人類的，我懂得你的孤獨，世紀的孤獨，這種孤獨也是人類所共有的。

你特有的孤獨，在全世界每一個角落里行走。緊隨你孤獨的身影，我在你泛黃的書卷里穿行。可不可以這樣問一問，你的孤獨源于何時？你的孤獨會像卡夫卡的孤獨那樣可怕嗎？卡夫卡由對孤獨的被動承受到對孤獨的主動追求，他曾經決絕地說：“我將不顧一切地與所有人隔絕，與所有人敵對，不同任何人講話。”這樣的一種孤獨頗令人感到害怕，盡管在他看來，“孤獨不僅是傳統觀念中所理解的需要逃避的一種內心體驗，而且是現代生命追求的心靈境界”。我不相信你的孤獨會是這樣，只是你后來功成名就了，光環那么強烈地罩在你頭頂，而你卻拒絕一切熱鬧，自甘冷清，自甘寂寞，自甘孤獨。

循著你走過來的路，我企圖找到你孤獨的影子，是從孩提時候開始的嗎？你與外祖父外祖母兩位老人生活在一起，或許你是孤獨的，但你卻是一個喜歡探尋事物的孩子，有一天，你竟然對冰塊發生了興趣，你對你的外祖父說：“能不能帶我去看看冰塊？我還從未見過冰塊呢！”看到你眼睛那樣清亮，充滿了強烈的求知欲，外祖父馬上應允，帶你去了香蕉公司的倉庫，于是，你生平第一次看到了冰塊。

說到這里，讓我記起了一個下午，記起了一堆冰塊，記起了一位上校，也記起了《百年孤獨》那段經典的開頭，曾幾何時，我對這一段咀嚼再三、倒背如流，很多場合在朋友們面前朗誦：“多年以后，當奧雷連諾上校站在行刑隊面前的時候，他會想起他的父親帶他參觀冰塊的那個遙遠的下午，那時候，馬孔多還是一個小鎮……”原來，生活的原貌成為你構思小說的藍本和源頭。孰料，這本書的寫作自從你動筆開始，整整寫了十五年！

1982年，你的孤獨走到了前臺，走到了輝煌的聚光燈下，走到了鋪滿鮮花的世界大道。不計其數的人向你歡呼，他們為你精巧的構思、罕見的想象、超群的表述震驚了。你的敘事語調獨特，質樸本真，也絕少故作深沉的鋪墊，常常長驅直入，切入主題。從內容到形式都處理得十分恰當，讓人感覺厚重荒誕。很多人為你筆下那個神奇而魔幻的馬孔多小鎮而迷惑了。從此，你不再孤獨了吧？你的名字在世界的上空飄來飄去，在很多人的口里傳來傳去，與你神交的人遍及五大洲四大洋。

可是，你并不喜歡熱鬧，不喜歡記者采訪，不喜歡被人邀請講座，不喜歡與人爭個高下……你仍然喜歡一個人安靜地坐在書房，點上一支煙，默默地構想你的故事，你的人物。你說，只要書房里安靜無聲、光線明朗、暖氣充足，你就可以安心寫作了。

這些話，讓我感慨良多。文學創作，你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你已經站在高山之巔了，可你卻如此淡然，如此安靜，殊不知世上很多人甫一取得點成績，就會頭重腳輕，高調張揚，甚至自戀張狂。

博爾赫斯曾評價《百年孤獨》是一部最能體現西班牙浪漫主義色彩的書，通篇故事中幾乎沒有愛情，卻體現得浪漫溫暖。細細想來，正是你的這種孤獨造就了這種浪漫。孤獨并不是可恥的、需要摒棄和踐踏的，書中每一個人經過的掙扎，最終都在孤獨里找到了依靠，對于他們來說，這比愛情更為可親；對于他們來說，除了孤獨，沒有什么是永恒的；對于他們來說，百年的孤獨造就了千年的孤獨。

馬爾克斯，你突然走了，突然離開了你心愛的書房，突然離開了你鐘愛的孤獨。我不知道，在未來的日子里，你的孤獨會不會繼續向這個世界敞開胸懷？但我想我會于每一個清晨、每一個黃昏、每一個夜晚，尋覓你孤獨的氣息，安靜地躺在你的孤獨里，聆聽遙遠的風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