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秋震(上海)
陳云與潘漢年,這兩位堅定的馬克思主義者、黨的隱蔽戰線的卓越領導人,早在土地革命戰爭時期,就在黨內一起共事,兩人志同道合,風雨同舟。這對革命的老戰友,相知相交數十載,他們相互敬重,相互支持,肝膽相照,情同手足;他們之間的革命情、戰友情、同志情,純潔而高尚,誠摯而久遠,為全黨樹立了光輝典范。
陳云1905年6月13日出生于江蘇省青浦縣(現上海市青浦區)。他兩歲喪父,四歲失母,由舅父母撫養長大。陳云八歲進私塾,九歲上初小,后來在青浦縣乙種商業學校學習兩個月,學會了珠算和記賬,因經濟困難,輟學回家。1917年,在練塘鎮顏安小學校長杜衡伯的保薦下,免費入顏安小學高小部讀書。1919年,陳云高小畢業后因家境貧寒無力繼續求學,經班主任老師張行恭介紹,到上海商務印書館當學徒。潘漢年1906年1月12日出生于江蘇省宜興縣(今宜興市)。1919年,潘漢年高小畢業。旋即與同班同學潘慶生赴滬報考第二師范學校。這是他第一次到上海。未果而歸。同年他考入和橋彭城中學,翌年暑假因腿上患疾,中途輟學。1921年,他先后在武進縣延陵公學、無錫唐文治創辦的國學專修館、上海中華國語專科學校求學,但求學時間不長。1922年輟學之后,基本上結束了讀書生涯。在“五四”新思潮的影響下,潘漢年在20世紀20年代中期投身于革命運動。1924年,潘漢年告別家鄉父老,來到上海中華書局工作。在上海,他們尋求新的發展出路。經過馬克思主義理論的學習和參加罷工運動的實踐,他們都確定了共產主義的信仰,并于1925年先后加入了中國共產黨,從此開始為共產主義事業奮斗終生。

1938年,陳云(右)與潘漢年(中)、滕代遠(左)在延安。
1931年,對在上海的中共中央來說,是經受嚴峻考驗的一年;也是陳云、潘漢年的人生出現重要轉折的一年。這年4月24日,時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候補委員、參與領導中央特科工作的顧順章,在護送張國燾前往鄂豫皖根據地的返回途中,在武漢被捕叛變。這對中央領導機關來說不啻一個晴天霹靂。身為中央特科負責人,顧順章不僅知道黨的許多核心機密,而且還知道中央機關以及許多中央領導同志的住處。幸運的是,由于打入國民黨中央組織部調查科的共產黨員錢壯飛及時截獲了情報,并立即派其女婿劉杞夫連夜趕往上海,通知了中央特科的李克農。由于李克農一時無法聯系中央,便千方百計通過中共江蘇省委書記陳云,將此消息再通過陳賡等轉報到中央。中央委托周恩來全權處理這一緊急事變。周恩來遂在陳云、潘漢年等人協助下,果斷采取緊急措施,使顧順章叛變帶來的損失降到了最低點,但所有由顧順章掌握的中央特科情報系統,卻由此幾乎陷于癱瘓。如此一來,中央特科特別是情報系統必須重組,補充新的領導骨干。
1931年5月,在周恩來的領導下,新的中央特科機構迅速重建,由陳云、潘漢年和康生3人直接負責。陳云為一把手,兼任一科科長,直接領導總務、財務、交通及營救、安撫等項工作;康生為二把手,兼任三科科長,直接負責指揮、執行保衛或警報等工作;潘漢年擔任二科即情報科科長,負責搜集情報、偵察敵情以及反間諜工作。
同年6月21日,時任中共中央總書記的向忠發因擅自在外面過夜而被捕,旋即供出周恩來在小沙渡路的住處。周恩來雖及時撤離,但在上海已很難繼續存身。不久,中央決定周恩來停止工作,等候轉移到中央蘇區去。這時,陳云、潘漢年等人在危難之際完全挑起了重建中央特科的重擔。陳云后來回憶說:“1931年顧順章叛變以后,我是特科主任,康生叫‘老板’,潘漢年叫‘小開’,我叫‘先生’。一直到1932年我去搞工會工作,康生接任。康生后來走了,以后就是潘漢年負責。”
新組建的中央特科領導班子根據中共中央的有關精神,對如何立即展開工作做了認真籌劃。作為新班子領導,陳云認為:在這個時段適當地采取一些反擊措施,打擊敵人的囂張氣焰,是十分必要的。
于是,陳云、潘漢年等經研究決定,在近期組織一次突擊行動,鎮壓一名在敵特機構中有一定影響、又對中共構成威脅的人物,以消除顧順章叛變后給革命陣營內部帶來的心理上的不利影響,顯示革命的力量不僅依然存在而且仍能進行有效的斗爭。后來他們聯合策劃、制訂了在英法租界毗連的龍門路狙擊時任淞滬警備司令部督察長的王斌的方案并付諸實施。在陳云、潘漢年等人的周密計劃和領導下,王斌被擊斃。這件事給敵特心理造成一定的震懾,上海租界巡捕房政治部的高級華人警探,淞滬警備司令部的一些專門對付共產黨的要員,從南京派到上海來專事破壞革命組織的叛徒、特務,不得不稍稍收斂了一度抬頭的張揚與狂妄。敵特的惶恐情緒,為中央特科爭取、收買、利用和分化敵特,建立新的情報關系,創造了較為有利的氛圍和機遇;也使中共保衛機關得以騰出手來部署反特防奸工作。
為了防止再次出現類如顧順章一人叛變,就導致中央機關幾乎全部遭到破壞的危險,中央特科擬定了一系列更為嚴格的防范措施:所有辦公地點、每個工作人員的住所,都安置了警號,安全與否遠遠一望便知;每個工作人員的住所,嚴格限制人員往來,不得將住所地址隨意透露給非指定的人員;每個工作人員都有化名、代號,并且不時地變換,工作和聯絡時,必須使用化名或代號。
這些更為嚴密的規定和措施,都是在中共中央主管特科工作的周恩來親自指導,陳云、潘漢年具體操作下快速成型的。這對在上海的中共機關和中央特科及時扭轉顧順章叛變帶來的巨大威脅和不利局面是頗見成效的。一個國民黨特務多年后在自己的回憶錄中對這一時期的情況有所追溯,發出這樣的感嘆:“實行新的隱蔽策略之后,把我們在共黨中所建立的線索,一下割斷了,于是我們的耳朵又失靈了,眼睛又失明了。我們只知道共黨的地下組織已經變了,但是怎樣變?何人負責?機關設在哪里?一切具體情況,我們便茫然無知。”
然而,中央特科的恢復和重組工作尚未停當,新的險情卻突如其來。
1932年2月16日至21日,上海的《時報》《新聞報》《時事新報》《申報》等報刊,連續刊登《伍豪等243人脫離共黨啟事》。正當臨時中央處理“伍豪事件”的時候,在上海爆發了滬西日商紗廠工人反日大罷工。根據工作需要,臨時中央決定陳云離開中央特科,改任中華全國總工會黨團書記。在幾十年后,陳云回憶說:“當時,我雖在上海臨時中央,但已離開特科到全總任黨團書記,所以我只知道報上登出《伍豪啟事》時,恩來同志已去中央蘇區,這個啟事是敵人的陰謀,而不了解地下黨設法揭露這個陰謀的情況。那時接替我負責特科工作的是康生。據他說揭露國民黨偽造《伍豪啟事》的任務,那時是交給潘漢年辦的,由此也可以說明潘漢年同志在黨的歷史上是有很大功勞的。”
隨著敵特破壞行動的加劇,中共領導機關已難以在上海立足。1933年初,一度主持過中央特科工作的陳云,離開上海前往中央蘇區。潘漢年則繼續在上海堅持領導特科工作。陳云在晚年回溯中共特科的重要歷史作用時曾說:1932年一·二八淞滬抗戰后,“就由潘漢年具體負責特科”,“應該說潘漢年是一個很重要的角色,不是一般的,實際上他是領導”。到1981年,陳云仍滿懷深情地指出:“特科是周恩來同志直接領導下的黨的戰斗堡壘。特科是一個有戰斗力的白區黨的地下組織。特科出過若干個有名的或者黨內大多數人不知名的有功績的同志。”這其中就包括立過大功的潘漢年。
1933年5月14日,由于與丁玲關系密切的中共江蘇省委宣傳部干部馮達被捕后隨即叛變,上海的國民黨特務,逮捕了丁玲及其入黨介紹人潘梓年,并押往南京秘密囚禁。潘梓年是潘漢年的堂兄;丁玲在“左聯”成立初期,就與潘漢年相識,并有所接觸。潘梓年、丁玲的被捕,既秘密且突然,隨后消息全無。潘漢年雖積極組織營救,但未能成功。為了防止意外,中共中央通知潘漢年立即交接工作,轉移到中央蘇區。自此,陳云和潘漢年都去了中央蘇區,接受新的使命。
到達中央蘇區后,陳云擔任中華全國總工會中央執行局黨團書記。潘漢年任蘇區中央局宣傳部副部長兼贛南省委宣傳部長,與時任宣傳部部長的張聞天同住一個樓層,樓下則是博古和陳云。1934年10月,由于第五次反“圍剿”的失利,中國工農紅軍開始長征。陳云、潘漢年隨中央紅軍參加了長征。陳云先后擔任紅五軍團中央代表、軍委縱隊政委等職。
1935年3月初,任弼時致電中共中央,告知上海中央局派人來聯系,說:上海中央局、共青團、工會和特科組織“均受極大破壞,干部犧牲很多”,工作完全坍臺,望中央注意與之聯系。中共中央對此非常重視,決定派陳云、潘漢年等分路回上海,去恢復黨的秘密工作并尋找同共產國際的聯系。受領任務后,潘漢年與陳云具體討論了到上海后的聯絡方式,約定以呂鑒瑩處作為基本聯絡點。呂鑒瑩是潘漢年的表妹,她的丈夫潘渭年又是潘漢年的堂弟,當時都留在上海堅持地下斗爭。
紅軍進入云南后,中共中央決定派陳云回上海恢復白區黨的組織,陳云“想從昆明走,不果,折回紅軍中”。1935年5月31日,中共中央在瀘定縣城召開政治局常委會議,會議決定再派陳云去上海。會后,陳云抓緊做了幾天準備工作。6月7、8日,在紅軍攻占天全、蘆山后,陳云隨軍抵達天全縣北面的靈關殿。在這里,他只身一人悄悄地離開長征隊伍,途經雅安、成都,從重慶乘輪船,7月上旬安全抵達上海。潘漢年則在離開長征隊伍后轉道貴陽先到上海潛伏下來,恢復黨的秘密工作,同時設法打聽上海方面有無國際消息,再通知陳云見機行事。
7月22日,中共上海中央局和江蘇省委再次遭到大破壞。在這次大破壞中,繼2月19日上海中央局書記黃文杰等36人被捕后,上海中央局負責人浦化人、宣傳部代理部長董維鍵等人又被捕。24日,共青團上海中央局也遭破壞,書記文德等8人被捕,文德叛變。形勢惡化,陳云在上海恢復中共組織的工作一時難以進行。這時,陳云通過章秋陽找到潘渭年,同在香港的潘漢年取得聯系,并約潘漢年前來上海商量下一步行動計劃。潘漢年是在1935年三四月間,經貴陽、柳州、梧州和廣州,抵達香港的。后來,潘漢年曾到上海了解上海中央局及其同共產國際聯系的情況。但由于白色恐怖嚴重,潘漢年很快就重返香港,等候陳云的到來。
7月下旬,陳云同潘漢年在上海會面,一致認為上海形勢險惡,暫時還沒有恢復白區工作的條件。潘漢年已經從老情報梅龔處了解到共產國際將于下半年召開代表大會,如果要與共產國際接上關系,可以先到莫斯科找中共代表團。
這時,中共駐共產國際代表團知道了陳云到了上海,也知道上海白色恐怖嚴重,情況復雜,組織混亂,決定“許多留在上海的黨員都應暫時到蘇聯去”。上海中央特科傳達了中共駐共產國際代表團要陳云、潘漢年等人去蘇聯的意見。
同年8月5日,潘漢年送陳云、陳潭秋、楊之華等乘船出發。9月上旬,陳云一行到達莫斯科。這時,共產國際第七次代表大會剛閉幕不久。陳云同中共出席共產國際七大的代表團成員王明、滕代遠等一起,受到斯大林等聯共中央領導人接見。8月下旬,潘漢年乘坐蘇聯貨輪“東方號”,于9月下旬抵達莫斯科。陳云、潘漢年均到達莫斯科后,向共產國際和中共駐共產國際代表團報告了遵義會議和紅軍長征途中情況。
由于中共中央同共產國際聯系的大功率電臺被毀,共產國際已很長時間沒有得到直接來自中共中央的消息,對遵義會議的內容也并不清楚。陳云他們的報告,使共產國際了解了中國共產黨和中國革命的真實情況,恢復了同中共中央中斷近一年的聯系。特別是陳云的報告詳細、客觀、平實,對他們正確了解中國共產黨以毛澤東為代表的富有實踐經驗的領袖群體,具有重要意義。在莫斯科期間,陳云、潘漢年還掌握了電報的新編密碼辦法,并將密碼全部默記下來,以備回國后轉告黨中央通訊機要部門,恢復雙方的聯系。
1936年1月,根據中央指示,潘漢年以“前中華蘇維埃共和國臨時中央政府外交人民委員會副委員長”的身份,在莫斯科與國民政府駐蘇武官鄧文儀進行接觸。“西安事變”前后,潘漢年以我黨聯絡員和談判代表的身份,到南京、上海等地溝通聯絡,為西安事變的和平解決做出了貢獻。
抗日戰爭時期,潘漢年在上海、香港等地領導對日偽的情報工作。
解放戰爭后期,潘漢年根據中央的指示,有計劃、分期分批地把停留在香港的李濟深、沈鈞儒、黃炎培、馬寅初、郭沫若等大批民主黨派和無黨派民主人士護送到解放區,出席中國共產黨領導的新政治協商會議,為人民共和國的建立做出了重大貢獻。
1948年底,潘漢年組織策動了國民黨政府資源委員會起義,使大批技術人員、資產和檔案資料完整地保護下來。1949年春,潘漢年參與策劃國民黨中央航空公司和中國航空公司在港機構和人員的起義。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初期,為了盡快恢復上海的經濟秩序,作為政務院副總理、中財委主任的陳云親自坐鎮上海,指揮穩定金融物價,統一財經,領導了經濟戰線上的“淮海戰役”,取得了巨大的成功。而作為上海市副市長的潘漢年協助市長陳毅在工商界開展了大量的工作,與留在上海的資本家廣泛接觸,還深入基層,開展群眾工作,為上海的經濟穩定發展做出了巨大貢獻。
1955年,潘漢年主動向黨組織交代他在抗日戰爭期間一次去敵占區工作時,被李士群、胡均鶴挾持到南京會見汪精衛的經過,說明了自己長時期沒有向組織上匯報的原因,檢討了自己的錯誤,并懇請陳毅將他寫的有關報告轉呈黨中央,未料因此被逮捕審查,最終被打成了“漢奸”“特務”“反革命分子”。1961年1月,潘漢年被判處有期徒刑15年,剝奪政治權利終身。“文化大革命”爆發后,潘漢年在劫難逃,被判處無期徒刑。獄中折磨使他身患多種疾病,健康狀況逐漸惡化。直到1977年4月14日含冤離世,潘漢年也沒能等到給自己平反的那一天。
十一屆三中全會后,對潘漢年的冤情,陳云心情一直十分沉重。潘漢年長期從事黨的秘密工作,黨內了解他情況的人并不多,特別是“文化大革命”后,在中央領導層中,與潘漢年共事時間較長并仍然健在的,僅有陳云一位了。無論是從黨的利益,還是從戰友情誼出發,陳云都認為必須徹底搞清潘漢年的問題。
1979年10月,陳云被發現患有結腸癌。當時唯一的方法就是手術治療,可陳云卻有些猶豫。他有太多放不下的事。陳云問保健醫生吳蔚然:“可不可以再給我3年,還有這么多工作要做。”吳蔚然回答說:“做了手術應該可以保證,如果不做就保證不了。”陳云聽后沉默片刻,就同意了。
即將上手術臺的陳云,顧慮著手術的風險,想到那些還未平反的冤假錯案,不由得心情沉重。尤其是曾經的戰友潘漢年,手術如有不測,潘漢年的案件很有可能將成為永久的疑案。他坐下來,提起筆,鄭重地給時任中共中央秘書長的胡耀邦寫了一封短信:“雖然這次是小刀,但人老了為防萬一,希望有生之年能看到潘漢年問題的解決。”此前,為搞清楚這個問題,陳云曾委托與潘漢年同時在上海從事過地下工作的劉曉收集有關潘案的材料。后來,時任國務院副總理的姚依林來醫院探望陳云,問他還有什么事。他說,沒有別的事,潘漢年的問題也給耀邦同志寫了條子。

1981年3月1日,陳云就潘漢年平反問題致信鄧小平等領導。
1981年3月1日,陳云再次就潘漢年案復查問題致信已任中共中央總書記的胡耀邦及鄧小平、李先念等同志,信中說:“我認為潘漢年的案子需要復查一下……收集了一些公安部的材料,和與漢年同案人的材料。這些材料,并無潘漢年投敵的證據。”而且,劉曉領導下的上海黨組織的完整保存,從反面證明了潘漢年并未投敵出賣組織或某一個同志。陳云明確提出:“我提議中央對潘漢年一案正式予以復查。這件事如中央同意,可交中央紀律檢查委員會辦理。”3月3日,胡耀邦批示按陳云的意見,由中紀委復查潘案。隨后,在陳云的領導下,中紀委對“潘案”的復查工作全面展開。
中紀委在公檢法有關部門的協同下,根據檔案材料和大量人證物證,徹底否定了強加在潘漢年身上的“罪狀”及錯誤結論。1982年4月23日,中共中央根據中紀委的復查結果,向全黨發出了《關于為潘漢年同志平反昭雪、恢復名譽的通知》。該《通知》向全黨鄭重宣布:把潘漢年定為“內奸”,并將其逮捕、判刑、開除黨籍,都是錯誤的,應予以徹底糾正。《通知》還充分肯定了潘漢年自1925年加入共產黨后,在各個歷史時期的卓著功績。
時至今日,陳云和潘漢年兩人雖然已經離開我們多年了,但他們在幾十年的革命生涯中結成的戰友情誼和共同為之奮斗的事業,將永遠被鐫刻在歷史的豐碑上,萬古長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