蘆葦岸的詩

蘆葦岸，土家族，中國作家協會會員，詩人、評論家，1989年開始發表作品，曾在《人民文學》《中國作家》《花城》《十月》等刊物發表作品。有詩集《蘆葦岸詩選》《坐在自己面前》《帶我去遠方》等三部和詩歌評論集多部。獲中國詩人獎，以及《延河》《作品》等刊物年度獎等獎項。

緘默者

流水拂過渚清沙。在岸邊

看水花飛濺，想起

海礁之上的空茫，遼闊又單薄

頓時緘默，像血液

忽然成為知心話的暗影

瞬間，我被一種回音牽引

我愿那是回憶里的落雪

滋生溫暖的春天

我更愿意那是發自肺腑的語言

在時間的新芽上

抽出嬰兒般的夢境

被說出的經驗

坡地上的光陰是單線條的

草葉細密的呼吸，被蟲鳴撕咬

成細細一片，在背陰處積淀

像一個經驗被說出，被借用

填補草長不到的虛空

鎮靜如一個虛構的存在

在鷹的翅膀之上，藍天提著白云

走親訪友，漸入佳境

時間駕馭我，撫慰我，不走捷徑

在時間的低處

下午，雨水沉悶而模糊

天空板著陌生人的面孔

像一段晦暗不明的命運

被潮濕的風吹得臃腫

雨水順著睫毛，尋找未來

身外，環形水池里的荷

在吐露芒種的氣息

雨滴擊打的環形水花

環環相扣，壓制著次生的美

盛開和凋謝，迅疾

也很美！它們選擇隱匿的方式

在時間的低處

重塑有意義的事

相遇一只蝴蝶

沒錯，是它，一只蝴蝶

在時光里找樂子，小小的騷動

打亂季節的部署

花朵們在綠葉間掩蓋尊容

蝴蝶耀眼的翅膀

長滿陽光的斑紋，薄薄的兩片

在靜謐中狂歡

我撫摸灼痛的目光，將自己

請出惠風和暢的現場

為了求索近花情不怯的大美

我必須返回蛹的形態

在喧囂中，屏住呼吸

暗自孕育博大世界的真實

卑怯之心

我不能說透的事物有很多

比如一群螞蟻急行軍，它們將要

去對付一個龐然大物

比如搗毀年久失修的堤壩

我不說，但會關注

它們歡快，轉眼不見

比如一只憨厚的蝸牛，平和地

拖拽急火攻心的世界慢下來

這不是什么秘密，但我不說

我對萬物懷有卑怯之心

這世界的緩急

我不配說，也無法說透

白玉蘭

滿足于陽光的暗戀，它們搖曳

笑，或者靜默，都不藏

更多的時候，只是我們看不見

它的寂靜，和被寂靜包漿的喜悅

甚至在月夜偷偷舉杯

春風努力喜笑顏開

影子代替了它們的另一種開放

被影子覆蓋的落英

多么耀眼，酒杯在款款舉起

舉著我熱辣的淚、我易碎的心

它們以對抗天空的以弱勝強，把我否定

我的搖擺，我的愁緒

只配付諸流水

在清輝中，它們舉著我的沉思

從花瓣到花蕊，寸心舒卷

感謝它們，飲盡晨光再斟滿月色

在我黑暗的體內，舉起滿天星辰

夜色多么美

同行的人，在夜色里自燃

那鶴發童顏，那用足好鋼的腳步聲

那美好的火焰。飛來飛去的螢火蟲

最后都落在我眼里

我深一腳淺一腳走著

卻從來沒有迷失過方向

我暗中發著光，盜取螢火蟲的翅膀

河灘上的蘆葦

像得到了什么暗示

它們忽然點頭致意，齊刷刷地

我的到來

在河灘上掀起一陣風

起伏的大波浪

高舉燈盞，呼應我的澎湃

這些冷抒情的高手

抽空我中年的火焰

把我臨風的呼吸

沖擊成泥沙俱下的河床

站在河灘上

我被眼前大度的蘆葦

渲染得白茫茫

形色

某公，仙風道骨，好周游

健談;勸我近草木，從善，收心

他的不屑

如唾沫飛濺我臉上

當我們的話題，回到悲憫、仁愛

素裝的他，立即神色輕狂

撈起長袖，亮出手腕上的大珠串

說是象牙做的，純生態

我算不出一頭大象的牙

能做多少珠子

但我知道

只要砍掉一根，就可要一頭大象的命

江南逢故

多年后，門楣上的斑點記得

在石板和爬山虎

在紙傘和藍印花布

在綠水和草棚

在臨河的舊木窗和陡峻的人行石拱橋

……之間

留下的，帶走的

仿佛壁板上那桿老秤的秤星

對平衡的守舊

很頑固

也仿佛腳印從未到過

你只是記錄，并沒有參與

一場對春光的圖謀

墓園

生者的苦，如山路，越來越陡

松葉間長出的蘑菇

在陰沉天幕下，安靜如

死亡的預示

更像是一副活著的表情

毛路上，螞蟻忙碌

創門趕在人的前頭，搬食上山

創門一生都在祭奠

就算被人踩死在路上

也不會發出絲毫呻吟

山中墓園

蘑菇長在螞蟻的碎身處

薄薄菌蓋，顏色暗紫

仿佛垂淚的路人，那重重心事

詩人詩觀

對生命意識與文化意味的省思，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詩人自身的心靈寬度與精神的真誠度。詩歌是回響的脈搏，永遠對求真負責。在意義指向上，詩歌就是一種喚醒。我始終堅信詩歌為人類返回自身能提供至少一種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