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本》的秘密：賈平凹小說新作的兩處存疑

張鈞鈞

賈平凹的新作《山本》，可謂內容廣闊豐富，讀來令人目不暇接；情節一波三折，常常讓人驚心動魄；同時作品所蘊含的哲思深邃，耐人尋味。這么一部成功的大作，是值得讀者們去耐心細讀，反復琢磨的。筆者在標題里所謂的“秘密”，無非是奪人眼球耳，實指《山本》中所蘊藏的一些容易令人忽略的信息，粗閱者可能不經意，而巨眼心細者定能察之，以下慢慢道來。

一、井宗秀屬相之謎

若問讀者，《山本》中井宗秀的屬相（十二生肖）為何？讀者一定會不假思索地回答：“屬虎。”的確，從《山本》的內容設定來看，井宗秀應當屬虎。我們考察原文，《山本》最早提到井宗秀屬虎的情節是發生在故事中井宗秀去安口招兵時，周一山夢到安口要來個老虎趕羊，而周一山的夢神準，窯工們就擔心井宗秀是老虎變的。楊鐘就去詢問井宗秀的屬相：

楊鐘說：我去問冉雙全個事，哎，你是不是屬相是虎？井宗秀說：是屬虎。[1]

此處我們從井宗秀的回答中可以判斷井宗秀的確屬虎。但是細心的讀者立馬就會發現，井宗秀的屬相在文本中出現了自相矛盾，因為在此之前，井宗秀的屬相被交代為是“雞”。

井宗秀屬雞，有原文為證。作品里的楊掌柜想請井宗秀勸勸楊鐘，便有以下一段：

楊掌柜給井宗秀訴苦過，說井宗秀和楊鐘年紀差不多，一塊兒玩耍的，或許井宗秀的話會聽。井宗秀說：是一塊兒耍大的，而能制住他的只有井宗丞啊！果然他去勸過，楊鐘說：咱都是屬雞的，你幾月生日？井宗秀說：我九月。楊鐘說：我正月，你小雞還給老雞踏蛋啊！[1]79

這段內容，我們可從楊鐘的話“咱都是屬雞的”推知楊鐘是知道井宗秀屬相的，即井宗秀屬雞。那如果是這樣，這不與后文井宗秀屬虎矛盾了嗎？此外若井宗秀真屬虎，井宗秀定會反駁楊鐘，但文本內并未出現井宗秀反駁楊鐘說自己屬虎，這更加讓讀者確信井宗秀屬雞的事實。同時該段我們可看出楊鐘是明確井宗秀跟自己屬相相同的，那么后文，井宗秀在安口時，怎么又出現了楊鐘詢問井宗秀屬相是否為虎的對話呢？可見楊與井頗為幽默的對話，雖只有不起眼的小小一段，卻成為引發井宗秀屬相矛盾的根源。

若作者在交代井宗秀屬相時出現自相矛盾，這種矛盾對作品的打擊是致命的，因為井宗秀的屬相與作品的諸多內容和情節息息相關。這里我們不妨乘勢說說井宗秀屬相的重要性。首先賈平凹是受過佛教輪回思想影響的，這種思想反映在《山本》里就如陳先生所說的：“人是十二個屬相么，都是從動物中來的。”[1]496也如井宗秀的畫匠師傅所說，井宗秀是虎托生的。客觀來講，井宗秀雖不是虎變的，但屬相與井宗秀的外貌行為性格緊密相關。外貌上來看，井宗秀屬虎，虎有虎牙，而井宗秀便長著許多虎牙，正如麻縣長描述的：

麻縣長說：人說井旅長是雙排牙，其實他就是虎牙多，長亂了。[1]495

同時屬相也與井宗秀的性格和行為有關聯，《山本》里有大段描寫：

老虎是獨來獨往，宗秀就不拉扯，啥事總是悶頭自個兒干。老虎吃食是前爪護著食物的，宗秀也是把碗抱在懷里。老虎平時蔫蔫的，但一旦捕殺獵物時就兇猛殘忍，宗秀也是呀，沒啥事了就他顯得無能，而一有了事還只有靠他，他有股狠勁兒……他竟然就覺得渾身有了一股氣，這應該是虎氣吧，走路的步子就慢下來，眼皮耷拉著，時不時還張嘴上下大幅度地嚅動，齜咧一下牙齒。[1]168

可見屬相暗示著井宗秀的特性，作者為了將屬相與井宗秀的特點對應起來，所以安排給井宗秀的屬相應該是虎。但是作者前文的矛盾一筆，讓井宗秀的屬相成了雞，如果井宗秀真屬雞，那井宗秀的特性就會與屬相“牛頭不對馬嘴”。

此外，井宗秀的屬相只能是虎，因為該屬相密切聯系著諸多內容情節。比如如果井宗秀不屬虎，那么周一山的關于“老虎趕羊”的夢就會失去預兆性。再如周一山聽到狗哀嘆它們過去是山上的虎，現在卻成了狗。他想到井宗秀屬虎，而“虎落平川不如犬”，因而勸諫了井宗秀，從而引出井宗秀將縣政府從平川縣遷到渦鎮的情節。此外，因為井宗秀屬虎，他像虎一樣獨來獨往，而《山本》中另一個人物阮天保也很“獨”，因而形成“一山不容二虎”的局面，從而引發故事中阮天保與井宗秀的多次戰斗沖突。這里還要一提的是，如若井宗秀不屬虎，那么故事中有關虎鳳蝶棲落花生家院子里的片段也會少了一層深意。

以上可知，因為井宗秀的屬相與井宗秀本人以及作品內的諸多情節內容關系緊密，因而井宗秀只有屬虎，才符合文本的自身邏輯。那么有關井宗秀屬雞的那段文字，將與井宗秀屬虎的作品設定產生嚴重的矛盾。雖然那段文字中楊鐘的嘲諷頗有趣味，但其內容引發井宗秀屬雞的事實卻成了井宗秀屬相矛盾的根源，所以為了消除作品內部井宗秀屬相之矛盾，應將那段文字刪去為妙。

但是我們對井宗秀屬相的探索并未終止于此，因為有聰明的讀者可能會這么理解那段表示井宗秀屬雞從而引起矛盾的文字。這里我們不妨先把那段引起矛盾的文字再次擺在這里，以便分析：

楊掌柜給井宗秀訴苦過，說井宗秀和楊鐘年紀差不多，一塊兒玩耍的，或許井宗秀的話會聽。井宗秀說：是一塊兒耍大的，而能制住他的只有井宗丞啊！果然他去勸過，楊鐘說：咱都是屬雞的，你幾月生日？井宗秀說：我九月。楊鐘說：我正月，你小雞還給老雞踏蛋啊！

有讀者可能認為，雖然楊鐘說“咱都是屬雞”，同時井宗秀也沒有反駁，說自己屬虎，但這并不能證明井宗秀就是屬雞。因為井宗秀對楊鐘的回應只是告訴了他自己的生日月份，即九月，但并未承認說自己的確屬雞。說得更明白一點，就是這段文字里，井宗秀對自己的屬相避而不答，他知道自己不屬雞，但并未告訴楊鐘自己屬虎，只是告訴了楊鐘自己生日的月份。讀者通過對這段文字這樣的理解，是否就巧妙化解了井宗秀屬相之矛盾呢？并沒有！

現在我們先假定按照這些讀者的意思走，也就是說這段文字并沒有造成井宗秀屬相之矛盾。那這段文字中我們可以得出以下信息：第一，根據楊掌柜所說，井宗秀和楊鐘差不多大，“差不多”這個詞很關鍵；第二，楊鐘肯定是知道自己屬相的，那么楊鐘屬相是雞。同時假設這段文字并未與井宗秀屬相是虎的事實相矛盾，那么井宗秀就是屬虎了。

以上信息明確之后，我們還需要以下原文內容作為推理材料，以下內容為《山本》里井宗秀與陸菊人在130廟中發生的第一次對話：

井宗秀覺得自己是太唐突了，忙叫：妹子，妹子！陸菊人回頭說：誰是你妹子？我可比你大幾歲的！井宗秀攆出來，說：啊嫂子！陸菊人說：楊鐘比你大了？井宗秀就尷尬了，嘴里含糊不清，說：嘿，嘿嘿，那我要叫你夫人，楊夫人。[1]28

這段對話里所蘊含的年齡信息對解釋井宗秀屬相之矛盾十分重要。通過這段對話，我們明白了陸菊人年齡比井宗秀“大幾歲的”。那么我們再考察一下陸菊人與楊鐘的年齡關系，在《山本》的開頭，讀者知道陸菊人十二歲生日一過，要被送去給楊家做童養媳。而陸菊人在還未過十二歲生日時曾去過渦鎮，作者這么寫道：

陸菊人去鎮上看過社火，知道有個楊記壽材鋪……也見過了楊家的兒子，只有七八歲呀，兩筒子鼻涕，和一幫伙伴在土堆上玩兒“占山頭”……[1]1

讀者可根據以上內容做個簡要計算，陸菊人在還未滿十二歲時曾看到過楊鐘，楊鐘只有“七八歲”，那陸菊人和楊鐘年齡最大差也只有五歲。同時陸菊人年齡比井宗秀“大幾歲的”，那井宗秀與楊鐘年齡最大差更不可能超過五歲。那么如若井宗秀真屬虎，楊鐘屬雞，井宗秀又比楊鐘大，那請讀者自己計算井宗秀跟楊鐘的年齡差，是否超過五歲？沒錯，屬相的矛盾出現了！屬虎的井宗秀與屬雞的楊鐘年齡竟然相差六歲，超過了兩人年齡可能相差的最大值———五歲，因而井宗秀若屬虎，那就與作品中對人物年齡關系的設定相互違背。再進一步說，若井宗秀真屬虎，楊鐘屬雞，兩人年齡相差六歲，那楊掌柜所謂的井宗秀和楊鐘的年紀“差不多”一語就顯得不太妥當了，因為年齡差四歲以內才能說差不多，差六歲就差得比較多了。

讀者皆知長篇小說寫作不宜，作品內部出現微小的內容矛盾也很正常。但是因為井宗秀的屬相的確對《山本》的內容情節展開具有重要意義，如若作者交代井宗秀的屬相時出現自相矛盾，違背邏輯的失誤，那么將使這部大作有失圓滿。因而有關井宗秀屬雞的內容片段，雖然篇幅并不長，但卻成為引發井宗秀屬相矛盾的根源，成為作品的“畫蛇添足”之筆，想來實在令人可惜。

二、黑色與井宗秀關系之謎

在探討黑色與井宗秀的關系之前，我們必須先明確黑色在《山本》中所具有的重要性。首先黑色是《山本》中出現頻率最高的顏色，這是毋庸置疑的。賈平凹在作品開篇概述渦鎮的景觀時寫道：

所有的街巷全有貨棧商鋪，木板門面刷成黑顏色，和這種黑相配的是街巷里的樹，樹皮也是黑的……[1]3

作者的開篇描寫率先給渦鎮染上了一種黑色的基調。其后作品中頻繁出現許多黑色的事物，而且這些事物在作品中都有較重要的意義，例如陸菊人的黑貓、茶行銷售的黑茶等，可見賈平凹在《山本》中有意凸顯了黑色的重要性。

其次我們還要清楚渦鎮的百姓是如何看待黑色的。賈平凹在作品中給出了暗示：

而樹丫上、城墻沿、房脊梁跳來跳去的都是些烏鴉，鎮上人從來認烏鴉是吉祥鳥，喜歡著那密黑光亮的羽毛……[1]26

從鎮上人對烏鴉的看法可知，渦鎮的百姓喜歡黑色，而且他們認為黑色一定程度上意味著吉利。可見黑色在渦鎮百姓心目中的地位很高。

通過以上信息，我們可以知道黑色是《山本》中最為重要的顏色，那黑色與《山本》中最為重要的主人公———井宗秀之間又存在什么深層的關聯呢？

一般的讀者一定可以抓住井宗秀與黑色的表層關系。當井宗秀在考慮預備團軍裝顏色時，似乎得到了天意的暗示，他先是吃了黑熊掌，又見到黑蛇，再逢黑線子（夜線子）來投靠，隨后策馬奔騰時又遇忽起的黑云黑風。這些接踵而至的黑色事物讓井宗秀決定了軍裝的顏色———黑色。同時，井宗秀將預備團的軍帽、鞋子、裹腿、軍旗全部派衣店做成了黑色，包括渦鎮的城墻，也在之后被刷成黑色。至此，我們可以看出黑色與井宗秀最表層的關系：黑色是井宗秀所率領的預備團（后變為預備旅）的代表色，井宗秀所率領的部隊也因此被稱為“黑軍”。

表層關系把握之后，我們再探尋黑色與井宗秀的深層關系。讀者首先要把握住作品中一個極其重要的細節，這是探索的切入點。當井宗秀在渦鎮于黑風中駕馬時，聽到有人叫他，他便剎住馬，隨后便聽到了陳先生與某人的問答：

問：風黑了還好？！答：黑在五行中主水緣，能刮黑風是上天賜予的大吉之兆么。[1]174

陳先生的回答雖然非常簡短，卻給了讀者一個巨大的提示：那就是作者有意通過陳先生的回答讓黑色與五行中的水對應起來。賈平凹是深諳陰陽五行之道的，他在創作中巧妙地運用著陰陽五行理論。因而我們在理解井宗秀與黑色的深層關系時，可以從五行理論的角度去深入探索兩者之間內在的聯系，這個探索的過程定當妙趣橫生。

簡要了解以上陰陽五行理論之后，我們就可以探討井宗秀與黑色的深層聯系了。我們已經知道《山本》中的黑色于五行中屬水，而萬物都具有五行屬性，那么故事主人公井宗秀是否也對應著某個五行屬性呢？有讀者會想到一個詞，“山清水秀”，而井宗秀名字中恰有“秀”字，井宗秀人也長得白凈，是否作者有意安排讓井宗秀也與黑色一樣對應著五行中的水呢？這種假設還太過主觀，我們必須在原文中找到一些較為可靠的依據。我們看到《山本》中有這么一個情節：麻縣長要求井宗秀和杜魯成每人說出三個動物來，再給每個動物下三個形容詞。井宗秀是這么答的：

井宗秀說：龍、狐、鱉，龍是神奇之物，云從龍，變化升騰，可大可小。狐漂亮，聰慧，有媚。鱉能忍，靜寂，要么不出頭，要么咬住什么了天上不打雷不松口。[1]38

我們再看后文中，作者通過麻縣長的解釋告訴了讀者三個動物的含義：

麻縣長說：我告訴你們吧，讓你們說三個動物，是我測究用人的辦法。第一個動物的形容詞是表示你自己對自己的評價，第二個動物的形容詞是表示外人如何看待你，自我評價和外人的看法常常是不準的，第三個動物的形容詞才表示了你的根本。[1]271

那么在此處，作者便通過麻縣長的解釋，即“第三個動物的形容詞才表示了你的根本”，將三個動物之中的最后一個動物———鱉，與井宗秀更為緊密地聯系在了一起。井宗秀對鱉的形容其實暗示著井宗秀本人的特性，即“能忍，靜寂，大智若愚”，想要什么就“咬住不松口”。鱉雖然在八卦中不屬于坎卦，但這種動物頭尖似蛇，背負有殼，很容易讓中國讀者聯想到龜蛇同體的玄武。玄武乃四靈之一，該神獸與井宗秀所說出的前兩個動物五行屬性相同，皆屬水。至此，我們通過以上分析，可以大膽推測，作者通過讓主人公說動物名及形容詞的方式，以動物來暗示人物的特性，而代表井宗秀之特性的動物在五行中皆屬水，作者便通過此方式間接賦予了井宗秀最為根本的屬性———五行中水的屬性。

當然這里值得注意的是，筆者將井宗秀如此復雜的人物僅與五行之一的水屬性相對應，的確是失之偏頗的。但筆者如此對應，實為是對作者塑造主人公時運用了五行理論可能性的一種推測；其次筆者只分析了作者將井宗秀對應了五行的可能，但這并不意味著作者將《山本》中所有的人物都進行了五行對應。

明確了以上注意事項，我們可以繼續大膽推測，賈平凹是否真心有意想要賦予主人公五行屬性？既然我們假定井宗秀五行屬水，那陸菊人呢？首先我們看到陸菊人名字帶“菊”字，“菊”讓人想到菊花。《山本》里提到過渦鎮里的野菊花，“黃燦燦的”[1]385，那這種花色就是向“金”的顏色靠攏。當然常見的本土菊花還有白色，五行中的金對應著白色。那么作者對“陸菊人”這個名字的設定是否隱藏著陸菊人五行屬金的信息？故事開篇作者對陸菊人的描寫提到她偏愛蟾蜍，體形腰長腿短像蟾，后文又寫道周一山聽到有老鸛對陸菊人叫“金蟾”，從而使渦鎮人都認為陸菊人是“金蟾轉世”。“金蟾”高貴生財，雖然從嚴格意義上來說金蟾五行并不屬金，但“金蟾”帶“金”字。而作品中作者不斷讓陸菊人與金蟾發生關聯，是否有意讓陸菊人與“金”字掛鉤，從而更加委婉間接地賦予陸菊人以五行的金屬性呢？如果陸菊人五行屬金，井宗秀五行屬水，那么讀者在理解人物關系時就會更加順理成章。為何？因為五行之間存在“生克關系”，五行中金與水的關系是“金生水”。“金生水”，在“梅花易數”[3]中意味著金能生養扶助水。那么在《山本》之中，陸菊人為井宗秀提供并保護了“龍穴寶地”，陸菊人為井宗秀妥善經營茶行，陸菊人為井宗秀調教花生，陸菊人多次勸諫井宗秀，種種事例都證明陸菊人的確“生養扶助”了井宗秀。作品中陸菊人自己有時也搞不明白為什么如此為井宗秀操心，但讀者能夠明白，當作者賦予兩位主人公五行屬性并且使兩種屬性形成了“金生水”的規律性作用時，陸菊人對井宗秀的一切所作所為都將符合“金生水”的規律。我們看到作品里的陸菊人的確始終為井宗秀真心誠意地付出著，不能不說是符合“金生水”規律的，從而我們更進一步推斷賈平凹的確在對人物塑造以及人物關系的處理上融入了五行的因素。

以上長篇大論無非是想讓讀者相信，賈平凹很大可能在作品中賦予了一些主要人物以五行屬性，從而更好凸顯著人物的特性，操控著人物的關系。至此，我們回歸正題，再次探討井宗秀與黑色之間的深層關系。我們已經知道黑色五行屬水，而前文我們也已探討過，賈平凹極大可能賦予了井宗秀五行中水的屬性，那么如若井宗秀五行屬水，而黑色于五行也屬水，那么井宗秀與黑色最為深層的關系就是他們五行相“比和”（五行屬性相同）。《易經》提道：“方以類聚，物以群分。”同屬性的事物會聚集于同一方位空間，而井宗秀與黑色同為水屬性，所以當作者將井宗秀與諸多黑色事物共同安排在渦鎮時，人與物之間的關系會顯得如此和諧。同時井宗秀也會與諸多黑色的事物息息相關，比如他的“黑軍”。此外，由于五行屬性的一致，井宗秀與諸多黑色的事物具有了內在的貫通性，黑色事物本身的特性往往暗示著井宗秀的人物命運。我們在這里舉個容易被讀者忽略的例子，渦鎮里黑色的事物有很多，其中之一是地衣，作者是如此描述地衣的：

地衣是長在沙坡草叢中的仙物兒，必須是雨后天晴了才有，也必須是太陽一竿子高前要去撿，大正午太陽一曬它就又沒了。[1]265

作者描述完地衣的特性，緊隨其后便寫了陸菊人由地衣聯想到井宗秀所率領的“黑軍”：

（陸菊人）就想：地衣這名字誰起的，是土地冷了自己生出的衣服來穿，還是神看著土地裸著賜給了衣服？要賜衣服怎么不賜彩色的衣服，黑顏色真的好嗎……黑衣黑鞋黑裹腿黑鞋子，陸菊人不經意地笑了一下，她覺得自己的胡思亂想可笑。

作者在此處描寫地衣和陸菊人對地衣所引發的聯想，是有深意的。地衣是稀罕之物，而井宗秀也算是個萬里挑一的英雄，在渦鎮也屬稀罕，黑色的地衣便與井宗秀以及其率領的“黑軍”聯系在了一起。而地衣乃轉瞬即逝之物，這不也就暗示著井宗秀與他的“黑軍”從“生根發苗”，不斷壯大，到最后被紅軍消滅的過程，也是一個“轉頭空”的過程嗎？綜上所述，黑色與井宗秀深層的關系體現在他們之間的五行屬性相同，因而黑色事物與井宗秀息息相關，同時某些黑色事物也暗示著井宗秀的結局命運。

讀《山本》，我們應該像讀《紅樓夢》般耐下性子去細讀。《山本》雖人物繁多，內容瑣碎，但若讀者諸君細細品味，則皆成趣味。探尋《山本》的過程，也就是我們了解秦嶺和思索人生的過程。《山本》中還有諸多“秘密”，值得讀者去細心探尋。

注釋

[1]賈平凹.山本[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8：167.

[2]坎為智（這里“為”字做“代表”的意思解釋，以下皆同），狐為動物中有智謀者，坎為狐（可見《解》卦九二爻）。乾（乾卦）為龍，乾卦有三子（兒子）卦象，分別為震卦、坎卦、艮卦，因而坎為龍之子，也為龍。

[3]賈平凹本人是了解“梅花易數”的，這點可以在作品內容里找到根據。比如《廢都》中的孟云房通曉“梅花易數”，而《山本》里陳先生給井掌柜預測時叫井掌柜說個漢字，報個三位數，這顯然是運用“梅花易數”的預測法。而“梅花易數”預測時必須將相應的卦象首先與五行對應起來，再考察體卦、用卦、變卦三者之間所屬五行的生克關系，以預測吉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