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地心

郭述軍

利用放暑假的時間，褚曉蓓也到媽媽所在的那家單位去打工。那家公司是搞家政服務的，她去工作的第一天，就被經理派去一座寫字樓。事先已經說好了工作任務，是去整理一間地下室，包括歸納物品，打掃衛生。

褚曉蓓沿著大街尋找那座名叫“彩虹大廈”的寫字樓，她以為一定是座非常氣派的大廈，可沒想到，當在兩條大街交叉的地方發現它時，才知道那是座非常古老的建筑，看樣子應該是一百年前的，甚至更早。大廈只有四層，完全淹沒在旁邊三四十層的大樓之間。

“也許在那個時代，它是非常高大的建筑了。”褚曉蓓給自己做出個安慰的解釋，然后走進去。

工作人員把她帶到通往地下室的樓梯口，告訴她說：“下面就一間地下室，你把它清理干凈，然后來找我驗收一下，拿著鑰匙。”

“好的。”褚曉蓓接過鑰匙，向地下室走去。

樓梯很窄，燈光也顯得昏暗。她回頭看一下，那個工作人員已經離開了。她并不知道這間地下室里有什么東西，只希望不要太多太亂，畢竟自己是第一次出來打工，她怕干不好。

“也許也簡單，半個小時就完了。”她為自己鼓鼓勁，這樣心情就顯得輕松多了。

只有一間地下室，意味著它就在樓下一層。可是，在褚曉蓓的印象中，她似乎已經走了很長一段樓梯了，還是沒有看見地下室的門。“真是座奇怪的大廈。”她心里嘀咕著，繼續往下走。燈光越來越暗淡，樓梯一直向下延伸。她側耳聽聽，異常寂靜。怎么會這樣呢？她不禁害怕起來，但為了完成第一天的工作，她還是一步一步向下走去。走著走著，似乎感覺渾身輕飄飄的。

終于，她的面前出現了一道門，她長出了口氣：“哎，終于到了。”她拿出鑰匙準備開門，門卻自動打開了。褚曉蓓走進去，她本以為里面會凌亂不堪，可是，她看到的完全不是那樣的場景，或者說，出現在她眼前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可以裝在地下室里的東西。

里面居然是一望無際的田野、星羅棋布的湖泊、縱橫交錯的道路、錯落有致的村莊、說說笑笑的行人……

褚曉蓓以為自己看花了眼，急忙用手揉一下眼睛，再看看，沒錯，這里真的不是一間地下室。難道是自己走錯了地方？可明明是沿著樓梯走下來的呀！難道……褚曉蓓的心怦怦直跳，想轉身離開，可又覺得自己根本無法控制雙腳。

“既然來了，就看一下吧，你可是來自地球表面的第一個人。”就在褚曉蓓開始惶恐時，她的旁邊突然冒出個人來。

“難道這里不是地球的表面，你們和我們不一樣？”褚曉蓓想解開心中的謎團，憑她的知識，她知道地球的結構，地表之下應該是堅硬的巖石，再之下就是滾燙的巖漿，怎么會出現另外一個人類社會呢？

那個人回答她：“當然不是，這里是地球的核心，我們是地心人類。”

居然還有地心人，褚曉蓓半信半疑，以前她只知道有外星人，從沒想到過地球中心也生活著人，而且看上去和地球表面的人類沒什么區別。“不管怎么說，都是地球人，所以樣子相同。”她看著面前的一切，那份美麗與和諧讓她不再那么恐慌，甚至產生了去看看的想法。

“我可以參觀一下嗎？”她問。

“可以，我來當向導，走吧。”

褚曉蓓側臉瞧瞧那個人，身材稍顯矮小，卻滿臉和藹。“我叫褚曉蓓。”她自我介紹。

“你叫我可米可就行。”

褚曉蓓偷偷一笑，認為這個名字有點意思。他們沿著一條田間小路走，路邊是高大的樹木，但褚曉蓓不知道是什么樹，樹干筆直，葉子五顏六色。田間的莊稼碧綠碧綠的，也不知道是什么，她可以斷定不是玉米高粱水稻小麥之類。有人拿著鋤頭在田間勞作。

轉入一條較為寬闊的大路，正好路邊有個站牌。可米可說：“我們坐車吧。”

“好啊。”褚曉蓓也感覺有點累，她也很想看看這些地心人的交通工具。

很快，一輛馬車停在他們面前。可米可指指馬車：“上車吧。”褚曉蓓簡直要笑噴了，難道地心人的交通工具是馬車？她看看可米可，以為他在跟自己開玩笑，可從他的表情上判斷，又完全不像。見可米可已經坐上去，她也跟著上去。

馬車拉著他們，一直進了村莊。村莊很整齊干凈，沒有高大的建筑，頂多就是二層小樓，一些屋頂的煙囪里還冒著炊煙。街道兩旁沒有路燈，甚至看不見一根電線。給褚曉蓓的印象，就是古樸，甚至是落后。

可米可給她介紹：“這里是我們地心最大的城市，也是我們的首都，居住著近萬人。”

“什么？”褚曉蓓驚訝得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地看看可米可，又看看眼前的這片村落，這和“最大的城市”，和“首都”能聯系到一起嗎？要真的如此，這個處于地心的國度恐怕還比不上中國兩千多年前的奴隸社會。“你真會開玩笑。”她還是情不自禁地說了句。

“不是玩笑，是真的。”

“真的？那你們這里也太落后了，難怪出門只能坐馬車。如果你們能到地球表面去看看就好了，看看我們的飛機、磁懸浮列車、火箭，還有電腦。哎，這里真的難以置信。”

可米可笑笑，說：“是的，我們很落后，似乎沒有什么高科技產品。”他沉默了一下，又說，“如果你不喜歡這樣淳樸得有些落后的地方，而是對高科技感興趣，我可以帶你去參觀一下我們的歷史博物館。”

“你們還有歷史博物館？”褚曉蓓不太相信，落后到這種程度，還有什么可以放入博物館呢？也無非是些最原始的勞動工具。

“走吧，你看看就知道了。”

出于好奇，褚曉蓓跟隨可米可一直來到一個大院子前面。在院門口下了馬車，褚曉蓓看看，大院子有門無鎖，也沒人看管。

“這就是你們的博物館？”

“是的，里面的東西很珍貴。”

“就這樣，不會丟失嗎？不會被盜？”

可米可說：“不會，我們這里真的是‘路不拾遺，夜不閉戶。”

褚曉蓓不相信，她給自己的解釋是這樣的，博物館里面的東西沒什么價值，恐怕白給別人都沒人要。帶著這樣的想法，她走了進去。

里面是若干間大房子，房頂鋪滿茅草。大房子的門依然虛掩，推開門，里面顯得很黑暗。可米可從窗臺上摸了件東西，說：“還是應該亮一點。”

“把燈打開吧。”褚曉蓓看不清里面黑乎乎的東西。

“我也正打算那樣，稍等。”

可米可點亮的不是燈，竟然是插在墻壁上的火把。火把燃燒起來，把屋子里面照亮了。

“沒有電燈嗎？”褚曉蓓問，但她又覺得這樣問多余，他們這里怎么可能會有電燈呢？也就是點火把的時代。

可米可也確實沒有回答她這個問題，而是說：“你自己看看吧，我把其他幾間里面的火把也點起來。還有，我已經寫好了一封信，要讓信鴿送出去。”然后他出去了。

褚曉蓓心想：“靠信鴿送信？對，他們不會有電話的。”借著火把的光亮，她走到里面去，當她看清了里面的東西時，不由得震驚了。這里陳列的根本不是什么原始工具，而是令她難以置信的東西。最靠近她的是一架超音速無人駕駛飛機，飛機旁邊是一列亞音速列車。飛機和列車已經銹跡斑斑，她仔細觀察后終于找到了寫在上面的制造時間，竟然是公元前三千三百年。

“難道這些都是真的？”褚曉蓓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又到其他展廳去看，結果，她看到了生產于公元前三千年的火箭和衛星，還有紙一樣的超薄電視機、智能手機、超智能機器人……

“怎么樣，看了我們的博物館有什么感想嗎？”等褚曉蓓看完最后一個展廳，從里面走出來后，可米可也回來了。

褚曉蓓愣了半天，才恍恍惚惚反問可米可：“這些東西是哪來的？”

可米可笑了：“都是我們曾經使用過的。”

“你們？曾經使用過？”褚曉蓓驚訝極了，她做夢都不敢相信。

“千真萬確。”可米可肯定地回答。

面對這樣肯定的回答，褚曉蓓突然又打消了自己的懷疑，她的大腦里在回憶自己看過的那些科幻片，無論哪里的外星人，都比地球人進步得多，他們掌握的高科技都讓地球人望塵莫及。也許，這些居住在地心的人類，在幾千年前真的就達到了這樣的程度。可是……

“為什么現在又這么落后呢？”她提出這個最大的疑問。在她看來，一個社會也好，一個國家也好，總是應該處于不斷進步的過程，而不是背道而馳。

可米可平靜地看著她，像是在回憶一件已經忘記的事情，然后緩慢地說：“因為能源。”

“能源？”

“對，在一千年以前，我們這個地心國的科技達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遠遠超過你們地球表面的人類，我們駕著飛船到外太空去的時候，你們還處在極其原始的社會，還談不上什么高科技。可是，也正因為我們科技的發達，把所有可以利用的能源全部用光了，再也找不到可以利用的新能源。所以，我們只能逐漸放棄原來靠科技支撐的生活，慢慢返回到遠古時代。”

褚曉蓓明白了，的確，當沒有了任何能源的時候，還談什么科技呢？“真是太可惜了。”她頗有感慨。

可米可卻說：“我們并沒有覺得可惜，現在這樣世外桃源般的生活，我們過得很快樂。”

一提到世外桃源，褚曉蓓馬上想到了陶淵明的《桃花源記》，看看這里的生活，還真的和文章中描述的很近似。也許久居鬧市的人們，真的很希望過這樣的生活呢。

在可米可的帶領下，他們又看了一些地方，然后返回到剛一進來時的那個門口。褚曉蓓很感謝可米可，邀請他到地面上去看看。可米可微笑著說：“有機會一定會去的。”當褚曉蓓一腳邁出門口后，他又叮囑褚曉蓓：“不要告訴任何人，這里有地心人。”

“放心，我不會告訴別人的。”

褚曉蓓邁出另一只腳，就聽身后的門“吱呀”一聲關上了。她回頭看看，有點眷戀，但又不得不走了。因為她沒有忘記自己的工作，再不回去，恐怕沒辦法交代了。

回去的樓梯依然狹窄，光線也依然昏暗，走在這樣幽長的通道里，她又變得緊張不安。但這次她多了個心眼兒，想知道這里距地面到底有多遠，所以她每邁一個臺階就記下一個數字，最后，當她走到大廈一層時，恰好是九百九十九個臺階。

剛想喘口氣，迎面就碰見了給她地下室鑰匙的工作人員。“收拾好了么？”那個人問她。

褚曉蓓忙說：“噢，還沒有。”

“什么，還沒有，你這活是怎么干的？”工作人員顯然很氣憤。

褚曉蓓的心還在緊張的跳動，她忙著解釋：“對不起，我還沒找到地下室呢。”

工作人員驚訝得很：“啊？現在已經是下午三點了，你居然說沒找到地下室？簡直是個天大的笑話，我真懷疑你的智商有問題。”

“可是……”

“不用再解釋了，我要向你們家政公司領導反映你的工作態度問題。”

“千萬別那樣，我頭一天來工作。”褚曉蓓不想失去這份工作。如果第一天就被開除了，那是件很不光彩的事情。

“除非你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

一個合理的解釋？褚曉蓓很茫然，該怎么解釋呢？說實話嗎？那樣違背了對地心人可米可的承諾，不說實話，怎么應付呢？

“你們那個地下室……根本沒有……一直走下去，是個地心人居住的地方。”最后，她還是違背了那個承諾，把這件事告訴了工作人員，因為她實在沒有更好的理由。

“你是不是會寫科幻小說？地心人？太可笑了。”

“我說的是真的，那里就是一片世外桃源，不信我可以帶你去看看。”見那個人不相信自己，褚曉蓓急了，她不想被別人誤解。

“好啊，我倒想看看地心人長什么樣。”他同意了。

“你看了就知道我說的是真的。”褚曉蓓帶著那個人返回去，“要走好長時間。”

通往地下室的樓道還是那么狹窄，還是那么暗淡，不同的是，走下十個臺階，拐個彎，又走十個臺階，前面沒路了，眼前是一扇小門，他們差點和那扇小門撞在一起，褚曉蓓驚異地站在那，“怎么可能呢？”她自言自語。

“知道謊言被揭穿是什么滋味了吧。”工作人員順手拿過褚曉蓓手里的鑰匙，插進鎖孔，一扭，門就開了。打開門旁邊的燈，地下室里亂糟糟的東西就呈現在褚曉蓓眼前。

“真的不是這樣的。”褚曉蓓感覺自己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好了，不需要再解釋了，請你回去吧，我們不需要這樣的家政服務人員。”說著，工作人員關了門，頭也不回地走了。

褚曉蓓知道，再怎么說也無濟于事，只好悶悶不樂地走出彩虹大廈，但走出去的時候，她的腦子里充滿疑惑，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難道在做夢嗎？明明自己看見了地心人的世界，怎么再去找就沒有了呢？

離開彩虹大廈，她情不自禁地回頭看看，在摩天大樓的包圍下，彩虹大廈顯得很低矮。當她的目光移到大廈頂部時，忽然發現有個人站在上面，而且看上去有些熟悉，那是誰？她努力回想，那個人應該是可米可。

“可米可——”她喊著，向他招手。

可米可什么話也沒說，在褚曉蓓眨眼的瞬間又消失了。褚曉蓓不知道是激動，還是失落，她想再回到大廈里去，告訴里面那個人，這里真的有地心人。可是，誰會相信她呢？也許，關于地心人的故事永遠屬于她自己，也許，幾千年后，地球上的人們也會走上地心人的道路。“再見，可米可。”褚曉蓓輕輕舒緩一下心情，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