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 高
我的父親叫汪成福,小名跑不了,生在長在科左中旗。幼時讀過二年私塾,漢語流利,口才很好。民國時期,東部一些蒙古地區王公名存實亡,科爾沁地區處于無人管轄狀態。父親17歲時在屯中出面調解過一起“分家案”,有點名氣。
就在此時,科左中旗發生一場大亂。日本人稱在吳站(蒙古語稱呼站)運輸紅色步槍的專列被蒙古土匪搶劫,導致該地槍支泛濫,盜匪蜂起。這其實是日本人制造摩擦的一個陰謀。
所謂的“紅槍之亂”發生后,為了避亂,父親舉家遷至較之平靜的科右中旗敖力伯屯。那時,屯人剛開始學會種地,需要去瞻榆、洮南、通遼趕集,出售副產品和糧食,買回生活用品。途中經常遭遇匪盜,加上語言不通,進城后總受奸商欺詐。父親了解到這些情況后,組織附近幾個屯的人帶槍護送趕集的人。

這時,當地接連發生兩起事件:一是不管事的王府派人來收租,可種地人已經向當地貴族交了租,父親出面和王府來人理論,讓王府放棄當地地租;二是一群土匪包圍了胡力營子所在鄉窯,雙方激戰兩天,胡力營子這邊無人相助,父親組織人員到胡力營子北坨子上大造聲勢,自己則單人獨騎進屯和土匪頭子談判,最終成功解救二十余人。此后,父親名聲大振。各屯頭面人物聚首,成立自衛隊,推舉父親為大隊長。
他帶領自衛隊打土匪,保衛一方安全。他的守衛范圍延伸到科左中旗北部、扎魯特旗南部和瞻榆縣西部。他與這一帶各地方主事人相互支持,持有他的字據者,辦事不受阻礙。他不貪財,常救濟窮人,生活簡樸,煙酒不沾,連茶也不飲,以茶待客時,自己喝白開水。漸漸地,父親成為科右中旗南部有影響的人物。
在三股窖屯,我有個“舅爺爺”,后來才知道這個“舅爺爺”和我家根本沾不上親戚的邊兒。他的十多頭牛被盜,來找我父親哭訴,我父親聽后讓他到牛圈,隨意挑選,丟了多少頭牛就趕走多少頭。末了,父親對“舅爺爺”說:“如果我抓住盜牛賊,被盜的那些牛歸我,如果沒抓住,就算我丟了牛。”此后,那個“舅爺爺”常來感恩。
九一八事變后,日本帝國主義侵占我國東北,成立滿洲國,當局讓東蒙地區民間上交槍支,進行良民登記。父親號召所有有槍者,不要交出,拿起槍來打日本鬼子。許多人來勸父親,否則性命難保。可父親態度堅定。他不交,誰也不好起這個頭。
駐瞻榆縣的日本鬼子頭目發現我父親是個作梗的人物,先后兩次派人送信,并承諾他只要帶頭交出槍支,西科(即科右)中旗公署成立時就任他為警務科長。父親斷然拒絕。許多人為我父親捏一把汗。他的一個好友流著淚說:“我的好兄弟,我們都不愿交出槍啊,沒辦法,連張大帥都不是人家對手,我們幾個蒙古人左右不了人家。”父親說:“你們不要難為我了,我是不會交的。”
一時風緊,父親帶兩個弟兄,于扎旗、中旗交匯處躲避。1935年冬,日本人由漢奸領路,兩次包抄我家大窯,均撲空。1936年2月,第三次包抄,又撲空。日本人惱羞成怒,抓走幾個人作為人質。父親得知后,立即決定舍身救人。兩個弟兄跪下勸道:“我們遠走吧,你去就是送死。”父親斬釘截鐵地說:“好漢做事好漢當,不能把別人帶進火坑里,自己逃跑。”說罷,告別弟兄,只身上馬追趕日本人的汽車,在中旗南部查干淖爾屯趕上日本人的車隊。鬼子捆綁父親,放了人質,返回敖力伯屯,又查抄一遍我家,第二天回瞻榆鎮。
當地商人安煥章是父親的結義兄弟,他前后兩次探監。第二次見面時,父親對他說:“請你轉告我叔,我不會答應日本人的條件,不會為鬼子干事。我妻年輕可改嫁,三歲兒子托付我叔。”這些獄中之事,是安叔講給我們的。
父親被捕后,曾有千人簽名保釋。鬼子怕牽出麻煩事,關押七天后就槍殺了父親。父親犧牲時年僅34歲。
為了給我父親收尸,外公到瞻榆鎮于家屯,找父親結義兄弟于老大。于老大冒著危險,夜里帶我外公潛入刑場,挖出幾具尸體。我父親身體魁梧,被捕時穿燈芯絨褲子,雙膝有補丁,很容易被辨認。外公把遺體拉回敖力伯屯南坡,母親確認后,就地火化,匆忙安葬。
父親被害,震驚三旗。人們相傳父親在獄中如何受刑,面對日本人如何堅強不屈,赴刑場時如何大罵日本人。后來,有人寫成歌兒傳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