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劉釗
添字鷓鴣天·他鄉
遙客不知東風遲,
碧水閑花三兩枝。
驚鴻莫問傷心地,
絲竹亂懷雁無啼。
半壺酒,一池霜,
料峭西園,何處是他鄉?
千古一夢青山逆,
空余絳唇彩蝶衣……

提起維多利亞及阿爾伯特博物館(Victoria and Albert Museum),鐘愛佛教藝術的朋友并不陌生,因為這里收藏了大量英國王公貴族捐贈的亞洲佛教藝術品。作為英國皇室擁有的博物館之一,更是把當年“日不落帝國”分布在世界各處殖民地的藝術瑰寶收攬其中。

圖1 維多利亞及阿爾伯特博物館外景

圖2 3~4世紀 石雕釋迦牟尼坐像 犍陀羅 高約70厘米

圖4 17世紀 銅鎏金蓮花生坐像 西藏 高28厘米

圖5 17~18世紀 銅鎏金釋迦牟尼佛坐像西藏 高140厘米

圖6 14~15世紀 銅鎏金戒博迦尊者像中國內地 高約100厘米

圖7 15世紀 銅鎏金釋迦牟尼佛坐像中國內地 高約120厘米
筆者將今年夏天親歷參觀維多利亞及阿爾伯特博物館后對這批佛教藝術珍品的真實感受與大家分享,希望能增加國人對流失海外的珍貴佛教藝術文物的更多關注。
維多利亞及阿爾伯特博物館始建于1852年,初建時的名稱為南肯辛頓博物館。1899年在位的伊麗莎白女王為紀念英國歷史上偉大的君主之一維多利亞女王和她的夫婿阿爾伯特親王,遂將博物館更名為維多利亞及阿爾伯特博物館(圖1)。
維多利亞及阿爾伯特博物館作為規模僅次于大英博物館的英國第二大國立博物館,從建館之初就確立了以網羅世界各地的藝術收藏品,進而為設計、教育服務的宗旨。博物館利用英國舉辦首屆世界博覽會后的的巨大優勢迅猛發展。目前擁有藏品450多萬件。其中公開陳列的展品只占很少一部分,被分置展示在四層樓總計長達11公里的長廊中,展品中涵蓋了繪畫、雕塑、攝影、家具、時裝、珠寶、陶瓷、玻璃、銀器以及各式建筑樣本。該館以來自歐洲的展品居多,近些年為適應多元文化的發展,逐步增加了中國、日本、印度和伊斯蘭藝術和設計展品的展示比重,由于展覽設計合理規范,同時得益于歷任策展人對亞洲文化藝術歷史的認識深厚,該館在東方藝術的展覽規劃上可謂匠心獨具,是所有喜歡亞洲藝術特別是佛教造像藝術愛好者在英國的必選游覽展館之一。
與其他博物館集中展出的方式不同,維多利亞及阿爾伯特展館把佛教造像藝術的陳列劃分為三塊不同區域。三塊區域各不相連,甚至要穿過不同類型的藝術展區才能找到另外兩個相對獨立的展廳,這種布局被博物館現任的策展人約翰·克拉克稱為該館“未來計劃”的一部分,目的是更好地突出佛教藝術以及文化的權重,以期規避傳統博物館以編年史為主軸的陳列方式。由于三個主題的展廳不是相鄰的,在策展過程中又保持了各展廳陳列的相對獨立性。如果觀眾只去參觀其中一個展廳,他們會對該展廳的內容、主題和藝術品有清晰的認知。如果他們有興趣全面地了解佛教藝術的內容,就可以通過不同佛教造像展廳的參觀整體地理解佛教藝術的起源和演變。
下面我們對三個展區的重點造像稍加梳理,多角度來欣賞這批優秀的造像藝術藏品。

圖8 10世紀 合金銅嵌紅銅蓮花手觀音站像克什米爾 高約40厘米

圖9 14世紀 銅鎏金白度母站像尼泊爾 高91厘米

圖10 12世紀 石雕釋迦牟尼佛成道碑蒲甘王朝 高約20厘米

圖11 12世紀 石雕釋迦牟尼佛坐像蒲甘王朝 高約20厘米
第一個展區的主題是“佛陀的生命”,陳列的藝術品講述了佛陀一生的各個階段,包括佛陀的出生、證悟、修行和涅槃。還闡述了在各個階段中弟子們對他的追隨,并展示了該館在印度佛教遺址獲取的佛舍利,其中包含早至公元前二三世紀的佛舍利。展品精選了數尊具有代表性的各種藝術風格釋迦牟尼造像,既有早期2~3世紀印度犍陀羅風格灰色片巖、秣菟羅風格紅色雪花砂巖石雕造像,又有經典的11世紀東北印度帕拉黃金時期的黑石雕造像,同時還有6世紀中國北齊的一對大理石菩薩站像。不同的石材質地在展館中相映成趣,在彰顯各個時期、不同地域的佛教藝術審美的同時,又從看似不同風格的獨立個體的空間藝術氣息比對推演出造像藝術在歷史橫軸上的跳躍和傳承。這種陳列手法貫穿了維多利亞及阿爾伯特展館佛教藝術的方方面面(圖2~圖4)。
特別需要關注的是這個展覽區域中陳列的三尊大尺寸金銅佛教造像,第一件高度為140厘米的釋迦牟尼成道像堪稱18世紀藏傳佛教藝術的經典之作。整件造像制作規整,體態端正而威嚴,雙目眼瞼略微低垂,以溫柔而又堅毅的目光俯視體恤眾生。造像通體鎏金,金水雖經歲月磨礪依然燦然,臉上冷金涂敷保存完整。另外,此件造像的胎體自上而下存在很多細密的方形補丁,這些補丁的工藝細膩純熟,應當是技藝高超熟練的工匠方能為之。這種細密的將鑄漏的氣孔切割成方形孔洞并加以修補的方式多見于尺寸巨大的造像,另外考慮到此件佛像底座圈足上文筆細膩的藏文鏨刻,可以推斷該造像出自西藏高等級作坊。此造像有多處藝術特征與盛產大尺寸的清代宮廷造像風格不同,上挑的眼線,下垂手指連接處的圓滑過度以及虎口處的處理手法都不類同于內地的工藝,反而與后藏扎什倫布寺的風格有幾分相似,由此可以判斷此件造像的產地應為西藏。博物館在造像的說明文字上標注了“西藏或者內地”兩種可能,應是囿于比對資料的缺乏無法做出最終定論。此件造像為Ratan Tata女士1920年捐贈給博物館(圖5)。
第二件金銅造像為鎏金戒博迦尊者像,目測整像高度約100厘米左右。這般尺寸且整像完整的尊者造像實屬難得,更難能可貴的是此造像還附帶中文及藏文刻款,正前方“亞”字方形臺座的最下方刻有藏文款識“頂禮戒博迦尊者”,刻于背后的中文款識標明為“東起第七尊”,另有一組藏文銘刻為常用的戒博迦尊者頌文。造像的形象為典型明代宮廷樣式:純正漢人的圓形開臉,彎如新月的雙眼,豐富寫實的面部特征;厚重且裝飾華麗花紋衣邊的僧袍。綜合上述信息可以推斷出此件精美的尊者造像應為難得的明代宮廷寺院供奉的一組十六尊者(或十八尊者)中的一件。窺斑見全,當年供奉在高高廟堂之上的這一組羅漢塑像一定形態各異,蔚為壯觀。館方給出的說明文字沒有注明來源,只知道為1970年收納入庫。另外館方給出的斷代為1400~1500年,筆者認為這個判斷可能稍顯樂觀,從造像整體的藝術風格和氣韻來判斷,定為16世紀應當比較合適(圖6)。
第三件造像為鎏金釋迦牟尼佛坐像,目測整像高度約120厘米左右。整尊造像氣宇軒昂,鎏金燦然,能夠留存到現今實屬難得,該造像在蓮臺上方的前部以及蓮座底部圈足的正前方曾經都應有文字題刻,后被人為刮去鏟平,所刻內容已無法判斷。館方給出的斷代為15世紀,為Charlotte Alison Shaw 1977年捐贈(圖7)。

圖12 14~15世紀銅鎏金蓮花手菩薩站像尼泊爾 高89厘米

圖13 銅鎏金大成就者毗瓦巴坐像及坐像局部明代宮廷 15世紀 高約120厘米

第二個展廳的主題是大乘佛教及其在亞洲的廣泛傳播。在這個展廳中,呈現了來自印度、中國西藏、尼泊爾、緬甸、爪哇等亞洲不同地區表現大乘佛教的視覺藝術。其中有幾件早期的高古佛像頗具震撼力(圖8)。另外一件91厘米高的尼泊爾風格白度母造像身材婉如16歲少女,身上除舊有鎏金外,又在身體暴露的部位全部施有一層厚厚的白色粉彩以示白度母的身色,也是難得一見的精品(圖9)。研究者在此件白度母的體內發現了藏文書寫的祈愿文本,為該造像在西藏被供奉的間接證據。這種白度母站像在西藏的信仰傳承中占有一定的地位。同時展廳中還有一組源自蒲甘王國的造像也頗為難得(圖10、圖11)。
第三個展廳的主題是佛教密宗和護法。相對來說,這個展館中陳列的造像不是太多,但卻是藝術氣氛最濃的,其中兩件居中放置的獨立金銅造像引起筆者的濃厚興趣。
其中一件是高度為89厘米的尼泊爾風格蓮花手觀音站像。整尊菩薩造像鎏金完整華麗,渾身鑲嵌紅寶石、祖母綠、青金石以及綠松石等寶石共計123顆,軀體周正,相貌端莊,肩寬腿長,儼然一位世間王者形象。菩薩身側的佩帶婉轉飄揚,衣褶繁復而不失織物質感,下身貼體短裙上鏨刻碎花圖案,極富裝飾意趣(圖12)。
造像具有濃烈的尼泊爾審美,應當是后藏的大型寺廟在尼泊爾定制的。此尊造像于1914年被C.G.Rawling自日喀則“獲取”并輾轉帶回英國。1922年捐獻給博物館。我們在歷史資料上查到這位C.G.Rawling曾是英國軍隊“開拓”西藏先遣隊的隊長并參加過1904年的江孜侵略戰爭。1914年Rawling為什么在參加第一次世界大戰之余再次進入西藏,在那里又發生了什么已無從考據,但是,從那段歷史的大背景中還是可以看出一些端倪。由于晚清以及民國政府早年對西藏的疏于關注,1904年發生江孜侵略戰爭之后,英國軍隊實際上獲取了西藏的政治影響力。尤其是后藏區域被當時的英軍洗劫擄掠更是司空見慣。在這樣混亂的時期,一件件精美的佛教藝術精品被作為戰利品“獲取”并帶回大英帝國也就不足為奇了。
另外,在展廳中央的玻璃柜中,單獨陳列著一件堪稱杰作的永宣風格鎏金大成就者毗瓦巴坐像,造像尺寸目測高度120厘米左右。與我們常見的毗瓦巴造型略微不同,其左手握拳平舉于身前,而不是傳統造型中的食指伸出以示當空定住太陽的形象。身上的瓔珞富麗華貴,下身的短裙裝飾層層疊加,細膩繁復,工藝極致。我們從造像的神態、項鏈瓔珞的形制以及衣褶的處理等諸多方面都可以清晰判斷出此件造像系出名門,是一件來自于明代永樂佛教藝術頂峰時期的造像極品(圖13)。
此件毗瓦巴造像于2010年由香港的何弘毅家族佛教基金協助維多利亞及阿爾伯特博物館購買并作為常設展品展出。何弘毅為香港早期富賈何東爵士之孫,民國著名將領何世禮之子。其祖孫三代皆為歐亞混血且深受佛教洗禮,曾捐資扶助多項佛教事業。此次的維多利亞及阿爾伯特博物館佛教藝術展也是獲得何弘毅家族佛教基金支持才能夠在如此著名的博物館中開設三個常設展館。
佛教藝術的魅力不僅僅在于其自身的圖像學美感所能給觀者帶來的視覺感官刺激和享受,如果我們能夠透過一件件飽經歷史風霜洗禮的造像實物本身去回望它所被附加的無數故事和典故,從中學習經驗教訓并加以檢討,自省其身,這未嘗不是一種幸福和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