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更年致王文進手札五通輯釋

□ 康冬梅

編者按：

文章輯錄秦更年致王文進手札五通并作以釋讀。通覽手札內容，可以管窺二人交往的部分細節和經過，對了解秦更年的藏書刻書事跡及民國間的古書流通情況有一定的史料參考價值。

秦更年（1885～1956年），原名秦松云，字曼青、曼卿，號嬰闇或嬰闇居士，別號東軒，江蘇揚州人。清末民國間詩人、學者、藏書家、出版編輯家、書畫家。早年為錢莊學徒，在揚州曾參加冶春后社。后客寓他鄉，曾任廣州大清銀行、長沙礦業銀行、中國銀行文書主任及上海中南銀行文書主任、總務課長等職。中年寓居長沙，與葉德輝、羅振玉、傅增湘等藏書家、目錄學家往來甚多，熱心考據學問，遂精版本目館等單位，亦有其零星舊藏。其著作有《嬰闇詩存》《嬰闇雜俎》《漢延熹西岳華山廟碑續考》《硯銘》《硯史簡端記》《嬰闇題跋》《嬰闇書跋》等。他還關心家鄉地方文化事業，1925年與友人李詳、陳乃乾、尹炎武搜集汪中父子全部著作，匯集為《江都汪氏叢書》，共14種47卷，1935年由上海中國書店影印問世，是汪氏父子著作最完全之版本。王謇《續補藏書紀事詩》記其藏書行狀云：“玩世不恭秦曼倩（更年），錄之學。生平淡于仕途，擅長書畫，精于鑒賞，閑暇時以吟詩填詞為樂，并篤志收藏，插架頗富，得善本益多。對傳世稀少之孤本善本，往往追蹤數年，不惜重金購入，其寓所“嬰闇”是當時著名的藏書樓。古籍之外，其所藏金石、碑帖、字畫、錢幣、印譜等，均頗具規模，佳品亦多。秦更年晚年居于上海，經顧頡剛、柳詒徵等人介紹，為上海文史館館員。與黃賓虹、張元濟、傅雷、高吹萬、姚光等人友善。離世之后，其家人將部分藏書捐贈上海圖書館，另有部分藏書入藏南開大學圖書館。此外，皖西學院圖書館、北師大圖書孫枝忽又變云煙。蜀岡一老今何在，慈云豐姿憶昔年。”

圖1

王文進（1893～1960年），字晉卿，號搢青。河北任邱人。初在長兄王子和所設“德友堂”書肆做學徒，稍長委司交易，遂通版本目錄之學。1925年自設文祿堂書肆于琉璃廠東南園。一生經營舊書業數十年，結交多宿儒名流。晚年生意不振，由陳夢家教授介其得善價，將藏書割愛于北京大學圖書館。1956年公私合營，文祿堂并入中國書店，王文進被聘為中國書店顧問，繼續發揮專業所長。所著有《文祿堂訪書記》《明代刊書總目》等。

北京師范大學圖書館藏有《文祿堂藏各家手札》，內有秦更年致王文進手札五通。通覽五通手札，可以管窺秦、王二人交往的部分細節，對了解其藏書事跡及民國間的古書流通情況有一定的史料參考價值。王文進曾將手札按時間順序整理裝訂，是為本文編排依據。

一

晉卿仁兄足下：

前者足下在滬，值多病，未能出門，及將走訪，聞澄中言，足下已北返矣，至為悵惘。昨由澄中交到《篁墩文粹》殘本四冊，已照收。敝處所有，可以配全，惟大小不同，紙色亦微異，雖成全書，仍有破相，不為完美，但僅免殘缺耳。價值一層，敝處固不能以舊買三冊為比例，而尊處亦不必以可配將價抬高。（來函云有三百之價，照此種有拼配痕跡，亦僅值百數十元耳。）況配書乃偶然之事，不必視為正經生意。鄙意以錢與書兩者交易，約略合成百元，在敝處所出已不為少，尊處或尚不能滿意，但往后為日正長，往還之事亦正多，即有不足，將來當有補償之處，而彼此留一重交誼亦

大佳事，故今不先函商，逕將殘書寄上，免多往返。茲由敝京址送上洋五十元，又另封寄上《三唐人集》五部（宣紙三、美濃紙二），此集乃繆小山校刻，從未印過，今年尚系第一次印書，亦僅印卅部，定價每部十二元，實售十元，北方藏家甚多，必易銷售也。初次交易，想可就商，不復計較矣。又，鄙人刻有仿元本《韓詩外傳》，明春印書，當以三、二部奉贈，并以奉告。余不一一。順頌近綏。弟秦曼青頓首。收到望即回覆。一月廿三日（圖1）。

二

餘已另函奉布，今寄去洋五拾元，祈查收給覆，晉卿仁兄，弟曼青。一月廿三日（圖2）。

三

昨承敬談，為悔書價事。仆思《三唐人集》既已寄出五部，將來如或寄還，不免多費手續，今擬再加《三唐人集》五部，每部作價五元，如此辦法，當可通融。來日正長，必有補償之處也。該書五部，送請查收。容再走晤。不盡。搢青仁兄。弟曼青（圖3）。

四

兩接來函，均悉。《屈原賦注》《藝風年譜》等書四種已收到。附來舊紙樣兩種皆不合用印《困學紀聞》。高麗紙如購五百張須值若干？便中見示，當再函托代購。《紀聞》一冊，今已交忠厚書莊矣。與國軍學本《春秋左氏傳》，擬印一頁入書影，容照相郵奉。專此布復。不既。搢青兄。秦曼卿頓首。夏節后二日（圖4）。

五

圖2

圖3

昨得來函，均悉。黑桃花紙既有三冊，請并寄申。合用者留，不合用者仍寄還。其價值祈一一注明為盼。搢青仁兄。弟秦曼卿頓首。七月十六日（圖5）。

五通手札內容均與書事有關。一至三通記錄秦更年通過陳澄中從王文進處購得《篁墩文粹》殘本四冊并商議書價的一些細節。手札提及送上洋五十元和秦更年自己刊刻的十部初印本《三唐人集》，并許諾明春刻印仿元本《韓詩外傳》后，贈送王氏二、三部，勸說王文進同意以此來抵付減少部分書價。《嬰題跋》卷二記：“《篁墩文粹》二十五卷，明弘治刻本。始予于滬肆見《篁墩文粹》殘本三冊，以其稀見，付十元收之。未幾，有廠估來言，有殘本可以配合，遂與約定歸后寄來。及歲暮郵至，凡存四冊，缺卷十一之卷十四，共四卷。余適有之，紙墨亦正同，殆一時所模印者，唯索價多至百五十元，往復再三，給以五十元，并加給向所借印繆藝風校刻《三唐人集》十部，始成交易。此書舊為顧俠君秀野草堂插架物，轉歸監官吳氏時即已不完，乃遲之既久，入余之手，復成全璧，神明煥然，頓還舊觀，深用自喜。因即付工重裝，以為卒歲之娛。云，癸酉東坡生日記。”

手札第四、五通內容為委托王文進購買紙樣，以挑選合適的紙張用于印書。秦更年出身藏書刻書世家，其先祖秦恩復是乾嘉年間頗負盛名的藏書家。有藏書處名“石研齋”“享帚精舍”。嘗校刊《揚子法言》《列子注》《三唐人集》（駱賓王、呂衡州、李元賓）等書。所刻皆精善之本，時稱“秦板”。秦更年為秦恩復玄孫，繼承祖業，好藏書刻書，所刻《三唐人集》（皇甫持正、歐陽行周、孫可之），由繆藝風校刊，雕版于1915年，刷印于1933年。內封牌記黑底白字，文作“乙卯歲刊于武昌 癸西季春嬰居士監印于寒匏宦”。此書大開本，宋體字，紙墨俱佳，竹紙線裝，是一部十分考究的寫刻本。全書二冊，上冊為《皇甫持正集》（底本為汲古閣刻本，后附繆藝風“校記”）、《孫可之文集》（底本不詳）合訂，下冊為《歐陽行周文集》（底本為明刊本，后附繆藝風“校記”）。下冊末頁末行下角有“乙卯秋七月黃岡饒星舫寫”字樣，知為名手饒氏書寫上版。由第一通手札內容可知當時刷印此書用了宣紙和美濃紙兩種紙張。博古齋2000年春拍，秦印《三唐人集》曾以3700元成交。秦更年仿印《韓詩外傳》是與吳眉孫合作，于1931年完成，所據底本為黃丕烈校補元刻本，博古齋1998年春拍，秦印本《韓詩外傳》曾以6000元成交。《嬰題跋》卷一記：“《韓詩外傳》十卷，癸亥冬旅居海上，聞有藏《詩外傳》十卷元槧本者，輾轉借得，乃吳門袁氏五硯樓舊物也。原缺廿余番，黃蕘圃為從元本及毛鈔本校補完具，且言元本實有佳處。韓與毛之異同，班班可考。顧澗賓謂即宋本之善，應不過是。瞿木夫則摘其最精妙而證以它書決然無疑者十數事，以為徵驗。余覆審之，木夫跋中所舉猶未盡其勝，如卷九糲之食，說文小也，蓋糲飯豆羹為食之薄者，此正兩漢經師相承故訓，今本誤作藿，失其義矣。又卷十汴莊子條，字句與今本碩異，此當元本缺葉，木夫校時尚未經蕘圃為之校補也。余夙好此書，頗儲重本，校讀之余，始知明沈辨之野竹齋本雖翻元至正本，而與此非出一原。通津草堂本同于沈本。薛來、程榮、毛晉諸本，皆視沈為遜而校改之，失毛為獨多。乾隆朝趙億孫校本、周霽原注本，并為藝林所稱。顧所見皆不越沈本，然則此本在今日為最舊最善，五六百年來，世罕有見之者矣。是烏可使之無傳，爰謀之吾友吳君眉孫合力付梓，公諸海內，并為校勘記一卷附于簡末，以俟論定焉。辛未歲不盡三日，江都秦更年跋。”秦氏所刻印之書，均校刊精審、雕版工細、紙墨考究，被人們視為新善本，備受當代藏書者喜愛。

秦更年出身書香門第，博學好古，多才多藝，藏書刻書之外，于詩詞、書法、繪畫、金石篆刻等方面亦頗有聲望，為一時名士。其書法擅楷、行書體，專攻董其昌、趙孟、“二王”等名家碑帖，功底深厚，治學嚴謹。五通手札字體轉益清朗、靈動飄逸、氣韻流暢，視流俗尺箋，不可同日而語，兼具藝術與文物價值。

圖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