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生命如水晶映照

慶山

分別9天之后的重逢，她非常高興。雖然身高已經快1.4米，還是把她像嬰兒一樣抱起來。

一起風中追逐飛絮，閃閃發亮。她問：“外公是怎么去世的，埋在哪里？”我說：“每個人都會死的。以后媽媽也會老去，離開。”她眼圈一紅，號啕大哭。那是4歲時候的她。她買的4條金魚，今天最小的一條死去，把它埋在客廳墻角的大芭蕉花盆里面。她回到家，聽到消息很傷心。通過自己經歷難過，自然就會明白死亡是什么。

7歲，獨自淚流滿面，緊緊抱住我低聲哭泣，問起一個關于故去親人的問題。我說：“我帶你參加過葬禮，你知道的。我們每一個人都會死去，得病、意外或者老死，大家都要走。所以，每一個人都要開心、認真地做現在的每一件事情。”

墨西哥的繡花布包和瑪雅石頭。世界很大，來自不同地區的物品都有各自的文明氣質。下午她收到許多禮物。我跟她說：“外表美不算真正的美。”她表示同意。

準備食物，做日常的點滴小事對彼此都很重要。孩子們的世界只有當下，沒有過去的負擔，沒有對未來的期望，每一刻都是新的、徹底的，沒有成人世界的敷衍和虛弱。

工作很多，想在咖啡店里全神貫注爭分奪秒做一天。但是給她的時間太少，所以還是一早起來陪她。先在花園里騎自行車，然后去游樂園，再去喜歡的日餐廳吃壽司。她很開心，給我唱歌、講故事，用她的方式撫慰我。

承諾她，每個假期必定出門遠行，起碼兩周以上或一個月，長時間住在別處。多看看外面的天地和世界，可以在京都，找個干凈的小旅館，每天就是去湖邊、庭院、寺院，曬曬太陽，走走山路；看書，喝茶。中午吃一碗面；晚上泡澡、讀書、畫畫、睡覺。什么都不做，只是安靜度日。

回家路上穿過花園，她在風中收集飛翔的絨絮般發亮而輕盈的種子，藏在口袋里。然后飛跑過來，說送給我。看著她小心翼翼把種子掏出來，放在我的手中，想：我們應該在親近的人身上，修習更多的慈悲。他們一再地原諒我們，接納我們，這是一種信任和熱愛。

母親習慣關注孩子，而我卻不是一個纏綿的母親。覺得她有自己的路要走，是獨立的生命，而且希望她按照自己的程序走。我自身也并不完美，需要學習、探索、解決問題。

有時她像鏡子，投射出我的愧疚、無能為力、困惑、擔憂，讓我看到心底的陰影。但她在給我機會修正，最終仍需要嘗試改變這顆心。

有時會產生幼稚的想法，希望你慢慢長大，不會太快進入困頓的成人世界。能長久地活在純真自如的童心里。知道這不太可能，你的背影已經像個小少女。時間太快，舍不得你成長，這是多余的情緒。只能認真生活，不辜負你來到我的身邊。感謝你水晶般的生命給予的映照。

希望你以后遠走高飛，完全實現自己的價值。我替宇宙暫時照顧和保管你一段時間。愿你能夠因為得到過愛，而懂得愛自己、愛他人，因此得到更多的愛。

（夕夢若林摘自北京十月文藝出版集團《月童度河》一書）（責編懸塔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