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媳的美好時代

非常之長

下班時段正值堵車高峰期，宋丹妮像罐頭里的沙丁魚被堵在出租車里，手機狂響，信號不太好，宋丹妮一連喂了好幾聲，才聽清楚是老公林紹峰，林紹峰扯著嗓子喊：“你在哪兒呢，咱媽今晚過生日，趕緊過來。”宋丹妮一時沒轉過彎兒來：“你媽上個月不是才過了生日？”林紹峰急了，提高嗓門：“是西院兒這邊的，你親婆婆過生日，你的明白？”宋丹妮這才醒過神來，后視鏡里司機大哥意味深長的眼神正向這邊飄，她嗯了一聲掛斷。

當初，宋丹妮嫁給林紹峰時的唯一顧忌就是，他有兩個媽！那就意味著她將有兩個婆婆！林紹峰十三歲時他媽跟他爸離了婚，半年后，林紹峰他爸娶了梅姨進門，梅姨因為身體原因一直沒要孩子，林紹峰就成了大家的掌中寶。林紹峰支招，讓宋丹妮當個三不媳婦—不主動、不拒絕，不負責，就能搞定這兩位婆婆，宋丹妮依言行事，結婚兩年多下來，還真是偶有小摩擦，并無大風浪。

匆匆趕到親婆婆家，林紹峰已經在擺晚飯，宋丹妮一邊解釋路上堵車，一邊拿出來時路上買的水果、營養品。眼見著親婆婆做了一桌子的菜不是醬肘子就是香辣蝦，一向注重養生的宋丹妮趕緊去廚房切了一盤蠔油秋葵、拌了一盤蒜泥黃瓜，放在自己的飯碗旁。

親婆婆掃了一眼，放下筷子，面露不悅問宋丹妮：“這蠔油拌秋葵是她手把手教你的吧？我平時怎么喊你都不肯下廚房，還是她本事大啊！”親婆婆口中的她不是別人，正是梅姨，這是人人心知肚明的。宋丹妮趕緊解釋，梅姨算是半個養生專家，在她教導下，自己吃了一個星期少油少鹽的涼拌素菜覺得減脂瘦身效果還是挺不錯的。林紹峰在桌子下踢了宋丹妮一腳，她趕緊閉嘴。

“我把話撂這兒，她就是個收買人心的大忽悠，你們跟著她學不到什么好，不信走著瞧。”親婆婆撂下這句話板著面孔進廚房盛湯，宋丹妮趕緊拿飯菜堵住自己的嘴。

拜別親婆婆回到家，宋丹妮甩掉高跟鞋舒了口氣，客廳的臺燈突然亮了，梅姨帶著倦意在給他們等門：“你們怎么這么晚才回來，去哪兒了？”“看電影。”“打桌球。”宋丹妮和林紹峰同時說出兩個截然不同的答案，面面相覷怔住了。

林紹峰隨機應變，趕緊找補回來：“我們先去打桌球接著看了一場電影。”梅姨戳破這層窗戶紙：“你們是去西院看親媽了吧，要去就明打明地去，別這么偷偷摸摸的，倒顯得我這后媽心眼兒小，我成什么人了？”得，后婆婆吃醋了。

宋丹妮和林紹峰對視無語，唯有苦笑。 他們越是想兩面討好，越是兩頭受擠兌。

結婚前宋丹妮就是個事業心強的職場女性，結婚后也依然一副風風火火的女強人架勢，不僅常常加班、出差，把工作帶回家來開夜車更是家常便飯。這不，她剛剛被提拔為運營部總監，升了職加了薪，忙的腳不沾地，眼圈發青。這個時候，宋丹妮最渴望的是林紹峰的全力支持，可林紹峰只是在聽到她的加薪數額時開心了一把，眼瞅著家里冷鍋冷灶，臟衣服堆成了小山，形單影只的他貌似重回單身王老五生活，他整個人反而擰巴了，憑什么人家都是娶了個溫柔顧家的媳婦，我就這么倒霉嫁給一霸道女總裁啊？

周五晚上，宋丹妮抱著筆記本電腦在臥室開夜車，林紹峰不冷不熱嘟噥：“你還讓不讓人睡覺了？人家是娶了媳婦有人疼，我是娶了媳婦變長工，每天累得腰酸背疼，還不讓睡個安穩覺，這日子沒法過了！”宋丹妮一扁嘴，剛要解釋幾句，一看林紹峰早拿被子蒙住了頭，只得氣鼓鼓抱著筆記本電腦去了客廳干活。

梅姨聽到動靜走出臥室，她給宋丹妮泡了杯花旗參茶，柔聲寬慰道：“丹妮啊，你別往心里去，他那是泛酸呢，你一個女人比他職高、薪水多，他嘴上不說心里落差挺大的，咱好女不跟男斗！”宋丹妮捧著熱茶，眼圈泛了紅：“梅姨，你說他這是不是沒自信，缺乏安全感的表現啊？”

轉眼到了周一，開了一下午的會，助理提醒宋丹妮晚上還有一個重要客戶飯局。開席時宋丹妮才發現要發給客戶參詳的計劃書忘家了。宋丹妮躲到洗手間給林紹峰打電話，讓他跑一趟。

半個小時后，服務生引領著林紹峰走進包間，宋丹妮一看滿面油光的林紹峰身著無袖T恤、涂鴉圖案的沙灘褲、腳蹬人字拖的宅男扮相，心頭就燃起一簇簇小火苗，他怎么穿成這樣就出門了？太不給她長臉了！

這時，隔著一桌子美酒佳肴的徐總款款起身，向宋丹妮舉杯：“宋總監的業務能力當然可圈可點，單就這通身的優雅高貴氣質，一點不帶職業女性的戾氣和生硬，很是讓我眼前一亮，來，為今晚美麗的女主角干一杯！”

夸女人一百句能干，不如夸女人一句美麗，宋丹妮當然受用。服務生上前問：“要不要給這位先生加套餐具？”沒容宋丹妮開口，林紹峰沒好氣地回答：“不用，我只是個送快遞的。”說完，一陣風似的走了。宋丹妮有些難堪，他就一點不在乎她的感受？

十點一刻，宋丹妮回到家，林紹峰居然還沒回來，她心里卻不是滋味，都說愛對男人不一定嫁對男人，好男友不一定能當個好老公，難道她嫁錯了人？林紹峰是從離異后重新組合的家庭長大的，他的婚姻觀會不會潛移默化受到長輩們婚史的影響？

正左右思量，一身酒氣的林紹峰進了房門，宋丹妮還是想大事化小，起身給他倒冰水，林紹峰一揮手：“不用，我這個送快遞的受不起。”這杯水全蓋到宋丹妮身上，宋丹妮打了激靈，心里就冷了，再看到他脖頸處一枚鮮紅唇印，頓時紅了眼睛：“你去哪里鬼混去了，說清楚！”林紹峰斜眼瞟了瞟宋丹妮：“我跟誰在一起你什么時候上心過？你是林家媳婦還是宋總監啊？”宋丹妮氣得渾身哆嗦：“這日子沒法過了！”林紹峰話趕話：“過不成就不過！”宋丹妮吼：“不過就不過，離婚！”

宋丹妮率先躺下去和衣而眠，以冰冷僵硬的脊背與林紹峰劃清界限，畢竟這家里還有父母同住，再吵下去也沒什么意思，離吧，誰怕誰。

第二天，宋丹妮早早下了班，包包里揣著胡亂寫就的離婚協議書，她也理不清自己是真想離還是假想離，但強者的姿態得做足，這就是女人，輸人不能輸陣仗。

與此同時，林紹峰跟消防隊員般扯著她就往外跑，宋丹妮搶白道：“你就這么心急火燎地要離啊？我一定成全你！”林紹峰一揚手里的字條，是林紹峰他爸的筆跡：小峰，你梅姨闖到你媽家去了，恐怕要天下大亂，你和丹妮見字條速到。宋丹妮心下惶恐，我們這里城門失火，他們那里池魚發難，真夠亂的。

半個多小時后，林紹峰和宋丹妮上氣不接下氣地趕到西院親婆婆家，剛進門就聽到梅姨聲嘶力竭吵吵嚷嚷：“你干嘛送老林這副玉石象棋？是希望他睹物思人還是念舊戀舊？”親婆婆理直氣壯回敬：“我沒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我跟老林都是資深棋迷，當年離婚時他忍痛割愛把一套密宗棋譜送給了我，我現在投桃報李也不為過。”梅姨不依不饒：“勸你趁早別打自己的小算盤，只要有我在，老林家就是我說了算！”親婆婆拉過宋丹妮當救兵：“丹妮，你說說看，她這是不是庸人自擾，如果他們夫妻倆沒有內部矛盾，我這外因能起什么干擾？”

大局當前，宋丹妮只能先放棄跟林紹峰的私下恩怨，先化解這個家的大矛盾。宋丹妮硬著頭皮表態：“媽這話說的是，做夫妻就得信任對方，多為對方著想，才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梅姨一聽不樂意了，朝宋丹妮開火：“丹妮啊，我平時對你不薄，我從來都是偏袒著你批斗小峰，昨天晚上我沒聽錯的話，誰吵吵著要離婚來著，這會兒還好意思站著說話不腰疼！說別人容易說自己難啊！”宋丹妮跟林紹峰對望一眼，臉紅到耳朵根兒。林紹峰站出來打圓場：“梅姨，你只聽到其一，沒聽到其二，我跟丹妮耍花腔鬧著玩呢，我們倆永遠不會離婚。”宋丹妮只能跟著點頭。梅姨只得點點頭：“好，我聽你們的勸，咱這就回家，以后誰再翻起這一出就是誰的錯！”

趁人不備，宋丹妮給林紹峰來了個肘擊：“咱倆的事不算完，回頭再說。”林紹峰齜牙咧嘴捂著肋骨遞過去手機：“我昨晚不說出真相，就是想測試一下我在你心目中的分量。”宋丹妮點開手機里的視頻和照片，這才明白個中原委，昨晚他跟濤子那幫發小兒去酒吧喝酒玩真心話大冒險，輸了的人要被濤子涂了紅嘴唇親上一口作為懲罰。

林紹峰拍了下腦門：“丹妮，你說咱爸、咱媽和咱梅姨，會不會合起伙兒來演了一出戲中戲？”宋丹妮眼睛咕嚕嚕轉了一圈，覺得他們這是中招了。

一個星期后，親婆婆找宋丹妮上茶館喝茶聊天，茶過三巡，親婆婆開門見山：“丹妮，別看我對著所有人都表現出一個人過日子的灑脫，如果能重來的話，我一定不會為了賭氣、為了占上風跟老林離婚，我已經錯了，就不能眼睜睜看著你們重蹈覆轍，這世界向來以成敗論英雄，以婚姻論女人，對女人來說，婚姻圓滿幸福比連中三次彩票都難能可貴！”宋丹妮握住親婆婆的手：“媽，上次你們三個唱的那出‘戲中戲，是不是為了點化我跟林紹峰？”親婆婆笑：“那還用說？你們可別辜負了我們的心意！”

從此以后，宋丹妮盡量不再把工作帶回家，晚上全家人圍坐客廳熱熱鬧鬧嗑瓜子、看電視、下象棋；她跟林紹峰會朋友時盡力做個低姿態的小女人，人前人后給足他面子；林紹峰也識得會做，不是早早下班去接她一起回家，就是拎著菜蔬進門下廚做她愛吃的美食，更主動請纓做她工作上的私人顧問兼特別助理，婚姻里無小事，一人退一小步就天下本無事了。

這天，宋丹妮跟林紹峰雙雙出門，梅姨問：“你們這是去哪兒，晚上回來吃飯不？”宋丹妮朗朗說：“我跟林紹峰去看他媽，晚上吃過飯再回來。”林紹峰一臉緊張地要打圓場，梅姨一拍巴掌：“你們這樣明打明的做就對了，我跟你親婆婆是出現在老林不同生活階段里的女人，沒什么深仇大恨，我知道在老林心里她永遠是親人，我跟你們也永遠是家人，你們大可不必哄一個、防一個，現在當婆婆的哪有那么不開眼、不明事理的，你們算是趕上好時代了！”

林紹峰趕緊拍馬屁：“梅姨英明！我們丹妮算是趕上了好時代，婆媳的美好時代，她才能當上被兩個婆婆里外疼的享清福兒媳婦！”宋丹妮沖林紹峰一撇嘴：“就是你這個跑龍套的老唱歪了詞兒！”婆媳的美好時代就是兩好擱一好，互相理解互相幫襯，大家都好了這日子才是真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