稱呼的升級換代

孫欣

在父母家，爸媽之間說話的時候，管我叫“閨女”，或者“咱閨女”。我是獨生子女，這個稱呼在家里不會引起任何誤會。然而第一次帶自己的孩子，也就是他們的外孫回家小住時，我發現他們對我的稱呼變了。有天我帶著寶寶在床上玩兒，寶寶一言不合哭起來了。廚房里正在洗菜做飯的我媽對我爸說：“你去看看他媽弄他干什么呢？”毫無疑問，這個“他媽”當然是我。不必界定，家里唯一的那個“他”，當然是我的孩子，他們的外孫。

不僅我的稱呼隨著孩子的到來改變了，我的配偶也改變了。因為他不是中國人，我爸媽一向直呼其名的音譯，聽起來總是有點遲疑生硬，仿佛在中國人的種種親屬關系格子里，屬于他的那一格有點不合適。雖然這樣，也過了10年。現在隨著孩子的到來，我的配偶也理所當然地升級成了“他爸”。有了“他爸”這個頭銜，配偶一下子被提拔進了獨生子女的家庭核心圈，也成了我父母掛在嘴邊的人了。“他長得跟他爸多像！”“念書要是也像他爸，你將來肯定不用操心。”關于“他爸”的對話都有我參與其內，“他爸”因為聽不懂中文，反而不太了解他身份地位的顯著變化，只是忙著放開胃口吃餃子，再就是收獲給寶寶洗澡穿衣換尿布舉高高時來自眾人眼神中的贊美。

費孝通在《江村經濟》一書中描述了吳江縣開弦弓村農民的家庭構成與習俗。人們的婚事常常在六七歲就安排好了。成親以后，新娘子“發現自己處在陌生人中間，但這些人又屬于和她有著最親密的關系的人。她的地位是由習俗來支配的”。在新媳婦未生育之前，丈夫在公開場合必須對她保持冷淡態度。如果有別人在場，丈夫表現出對她的親密感情都會被認為是不妥當的。他們在公共場合不交談，“甚至彼此沒有一個專有名詞來稱呼對方”。但一旦生了孩子，她就升級為“孩子的媽”，從此之后，夫婦之間的相處才進入比較自然的階段。所以說，有沒有稱呼、稱呼是什么、稱呼會不會變，在人際關系中體現著各方地位和親近程度，馬虎不得。在官場商場上，稱呼的重要性更是成為明文，該稱長的不能稱副，該稱某總的不能叫某先生。

我的父母并沒有這樣系統的深思熟慮，只是外孫子的降生改變了原本獨生子女小家庭的構成，也改變了我在家里的分量。作為獨生子女，我的感覺是從來沒有離開家的。在外許多年，仿佛隨時可以回去住進家里原先自己的房間。如今有了寶寶，那個房間忽然變擁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