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銀鎖中的戲曲劇目

文/金昱杉

戲曲文物學是一門新興學科，主要表現形式為磚雕、木雕、石刻、壁畫、戲衣、戲臺、面具、銀器等，而呈現在其上的戲曲圖案，則通過工藝美術來表達。其研究范圍在戲曲史與工藝美術結合的基礎上，同時涉及美學、民俗學等各個學科。戲曲自誕生伊始，便與人們生活息息相關，故此，在發掘出土的戲曲文物上時常可見工匠所做對當時戲曲內容的刻畫，這些圖案往往反映某個時代的特征，為戲曲史斷代做進一步的補充和完善。山西侯馬市牛村董氏墓中出土金代磚雕戲俑,距今有700余年，從磚畫上可以對金院本的演出進行探究；中國國家博物館藏宋代磚雕，其中一塊右上角浮雕陰文“丁都賽”三個字，為《東京夢華錄》中記載的北宋雜劇考證提供依據①；多種版本的戲曲繡像，為研究戲曲演出提供珍貴史料。近年來，清代老銀收藏的興起，讓曾經小眾的老銀器進入了大眾視線，鏨刻題材多樣，其中戲曲題材雖不多見，但仍舊能為舊時戲曲演出研究提供重要證明。

圖一 京劇《打龍袍》老銀鎖

老銀鎖的歷史源遠流長，既有用于門、柜的鎖具，又有用于裝飾的首飾鎖。其工藝復雜，有著豐富的造型和圖案，代表了舊時人們對于生活的美好愿望，既是民俗文化的體現，又是舊時老手藝人的工藝載體。時至今日，很多地區孩子剛出生時，仍以銀鎖為禮物，寄托祝福之意。

工藝南北有別，北方以山西的晉工和北京的京工為代表，南方則以江蘇、浙江的江浙工，安徽的徽工以及福建工藝為代表。北方的工藝大氣、厚重，但是在鏨刻上略遜于南方。南方工的老銀鎖工藝細膩，圖案豐富，只是重量上略遜于北方。除了工藝外，老銀鎖圖案的題材來源廣泛，其審美情趣外在表現形式和諧統一。這些老銀飾的裝飾圖案即使方寸之間，卻能通過合理的布局，展現不同的內容，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涉及到戲曲劇目。

一、老銀飾中的京劇劇目

在老銀飾中常見的京劇題材有三國、楊家將、西游記等。常見的劇目有《定軍山》《甘露寺》《空城計》《穆柯寨》《四郎探母》《路遇紅孩兒》《酬韻》《拷紅》《爬墻》《長亭送別》《借傘》《祭塔》《玉堂春》《八大錘》《三娘教子》《火焰駒》《蕭何月下追韓信》《法門寺》《蘇武牧羊》《黛玉葬花》《天女散花》《天霸拜山》等。以四件銀鎖為例，圖一為京劇劇目《打龍袍》。鎖面圖像清晰展示三個人圖物，一女性端坐，一男性帶髯口，手中拿著一根棍子在打一件衣服，猜測應為定制品。《打龍袍》取材自《三俠五義》，是凈角花臉與老旦的代表劇目，常與《遇皇后》一出連演，又名《天齊廟》《趙州橋》。

圖二 京劇《圯橋三進履》老銀鎖

圖三 京劇《天河配》老銀鎖

四 京劇《臥龍吊孝》老銀鎖

圖五 戲曲《西廂記》老銀鎖

圖二為京劇《圯橋三進履》，現在已很少演出，其題材來源于《史記·留侯世家》，劇本記載于《京劇匯編》第三十八集，講述秦始皇統一天下后，橫征暴斂，嚴刑酷法，焚書坑儒，民不聊生。少年張良想要刺秦，但卻苦于沒有助手。有一日，張良認識一勇士名叫蒼海公，二人商議，決定趁秦始皇巡游，行刺于博浪沙，失敗了。蒼海公被擒，張良為避搜查，投奔故友項伯家。遇見一老人，名叫黃石公，他看張良抱負不凡，于是便試探其耐性于圯橋—三落其履，張良三進之。黃石公囑咐張良五日后黎明，橋頭相會。張良依約前往，發現老人先行到達，如此反復。到第三次，張良三更即前往橋頭等候，老人授書三卷，曰：“讀此可為王者師。”張良讀其書，最終得以輔佐劉邦鼎定天下。京劇《擊鼓罵曹》中：“張良拾履在圯橋。”講的就是這段。

圖三，為京劇《天河配》的老銀鎖。《天河配》是清代宮廷的七夕應節戲，來源于民間牛郎織女鵲橋相會的傳說，有深厚的群眾基礎，明代無名氏曾著雜劇《渡天河織女會牽牛》，傳奇《鵲橋記》。清代，作為七夕應節戲，在宮廷亦多有演出，王芷章于《清升平署志略》中載：“宮中最重此節，當圓明園未燒以前，每年必在西峰秀色舉行，先由總管首領太監至神位前念齋志，十番學隨樂，內學伺候獻戲，承應《仕女乞巧》《七襄報章》，祭畢再至同樂園奏演。每演《七夕佳辰》《雙渡銀河》時，內有金母率瑤池仙子八名，在臺上跪進巧果八盤一湯，照例須用新鮮之品以進。”

圖四為京劇《臥龍吊孝》，取材自《三國演義》，為京劇老生傳統劇目，又名《孔明吊孝》《柴桑口》。京劇言派創始人言菊朋所演最具韻味。《臥龍吊孝》講的三國時，東吳大將周瑜想要從蜀國劉備手中奪回荊州，卻屢次因為中了諸葛亮的計謀而失敗，氣憤至極，吐血而亡。周瑜的夫人小喬及東吳群臣對諸葛亮非常記恨。諸葛亮為鞏固孫劉聯盟，親赴柴桑吊孝。

京劇劇目之所以能成為老銀飾中最常見的劇目，究其原因在于兩點，其一目前博物館與藏家手中所藏老銀飾以清代為主，其二在戲曲史上花雅之爭，最終以京劇為代表的花部取代雅部，京劇成了上至皇家下至百姓喜聞樂見的娛樂形式，眾多劇目深入人心。②

二、老銀鎖中跨劇種題材

老銀鎖中有兩個題材京昆皆有演出，便是《西廂記》與《白蛇傳》。《西廂記》的故事源自唐代元稹的傳奇小說《鶯鶯傳》（又名《會真記》），元代王實甫的《西廂記》加重戲劇沖突，展示了張生、崔鶯鶯的愛情與他們所處的時代之禮法條規抗爭的過程，將沖破封建禮教的愛情確立為主題，雖然張、崔愛情歷程一波三折，但最后以二人得到美滿愛情告終，“永老無別離，萬古常完聚”表達了“愿天下有情的都成了眷屬”的美好愿望。清初文人金圣嘆以“妙句，結句實乃妙妙”作評。只是由于其內容的特殊性，在封建社會屢屢被列為禁書，《紅樓夢》中寫賈寶玉和林黛玉在一起要“偷”讀《西廂》。現王實甫《西廂記》原本已經失傳，今天見于記載的最早版本是明永樂元年（1403）纂修永樂六年（1408）完成的《永樂大典》中所收的《西廂記》抄本，且此本已佚失，只有存目。③今存最完整的《西廂記》刊本是明弘治十一年（1498）金臺岳家刻本《新刊大字魁本全相奇妙注釋西廂記》，全書分為五卷，分別是：焚香拜月、冰弦寫恨、詩句傳情、云雨幽會、天賜團圓。書雖被禁，但舞臺演出屢禁不止，在歷代戲曲演出中折子戲與全本均有留存。明中葉以后，北曲雜劇《西廂記》被改編為《南西廂記》在昆曲舞臺上演，清代花部興起，《西廂記》又被改編成京劇和各地方劇種。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之后，田漢將《西廂記》重新加以編寫，以崔鶯鶯、張生、紅娘三人為主，后半加入張生落第歸來、崔鶯鶯出奔、草橋驚夢等情節。1958年由中國京劇院及北京京劇院聯合首演于北京，張君秋飾演崔鶯鶯，葉盛蘭飾演張生，唱腔上有所革新，而該版本也成為張派代表劇目流傳至今。

圖五老銀鎖題材為《西廂記》第四本第三折《哭宴》，也稱為《長亭送別》，“碧云天，黃花地，西風緊。北雁南飛。曉來誰染霜林醉？總是離人淚”。就出自這一折戲，十里長亭成為送別的代名詞。時至今日，此戲依然活躍于京、昆舞臺上。

圖六為戲曲《白蛇傳》老銀鎖，《白蛇傳》不僅京劇、昆曲演出，全國各劇種幾乎都有相關劇目，來源于民間傳說，宋末元初《清平山堂話本》中《西湖三塔記》就有涉及，發展到明代馮夢龍《白娘子永鎮雷峰塔》基本成型，明人陳六龍編《雷峰塔傳奇》為最早的戲曲本。京劇四大名旦都曾演出過《白蛇傳》，荀慧生演出時常演全本，梅蘭芳以昆曲演《金山寺》和《斷橋》兩折，其中《斷橋》一折戲中，一句“小青妹且慢舉龍泉寶劍”在當時可謂家喻戶曉；尚小云多演《祭塔》，其中有三十八句大段“反二黃”唱腔，以唱取勝；程硯秋演出以《金山寺》和《斷橋》二折為主。婺劇中的《斷橋》被譽為“天下第一橋”，文戲武唱。川劇相較其他劇種更注重武打和做工，青兒根據情節分別由男女角扮演，隨文武戲變化，為此劇種獨有，演出過程中隨劇情還會加入變臉絕技。此外越劇、豫劇、評劇、秦腔等劇種均有此戲演出。

三、老銀鎖中文學作品改編的戲曲

《西游記》為中國四大名著之一，在中國家喻戶曉，在小說成書之前，宋元戲文《鬼子母揭缽記》《陳光蕊江流和尚》、元雜劇《西游記雜劇》便為小說創作提供了土壤。清代宮廷戲《升平寶筏》亦為“西游戲”。時至今日，《西游記》題材的戲曲仍活躍在舞臺上，幾乎所有劇種，甚至是木偶戲、皮影戲都有涉及。(圖七)

圖六 戲曲《白蛇傳》老銀鎖

圖七 《西游記》老銀鎖

圖八 《孟浩然踏雪尋梅》老銀鎖

踏雪尋梅為關于孟浩然的典故，記載于《唐詩紀事》中，多用以表達文人風骨，元代馬致遠寫文人雜劇《踏雪尋梅》，明代朱有燉著雜劇《孟浩然踏雪尋梅》，可惜的是，舞臺演出已佚。（圖八）

四、結語

就目前有據可查的老銀飾圖案看，老銀鎖圖案出現戲曲題材始自明代，這是題材上的突破和大發展，也對清代銀飾的多樣化發展起到了很大的影響。早清銀飾頗有明風，中期以乾隆年間到1840年之間為主，這一時期，國泰民安，手工制作更加精美。1840年之后，列強進入，國力衰弱，但是所出銀器款識清楚，為民國銀器業的發展奠定了重要基礎。同時期，中國戲曲花雅之爭，昆曲所稱的雅部漸漸衰微，京劇蓬勃發展，“同光十三絕”正是這一時期的代表。老銀飾上的戲曲，既體現了戲曲在手工業者、百姓生活中的重要位置，也從一方面補充了花雅之爭的史實。而民國時期，“四大名旦”“四大老生”等一批京劇表演藝術家的涌現，讓京劇成為當時社會最熱衷的娛樂形式。通過老銀鎖所呈現種類繁多的劇目，其中還有一些雜劇、傳奇等，少見于舞臺，為戲曲研究提供了實物依據。

注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