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宇光
隔幾年不去桂北鐵路地區,好多地方的模樣都變了。地區食堂變成了自選商場,供應站變成了招待所,水塔山下的大魚塘變成了鴨湖公園,俱樂部操場變成了老齡門球和五人賽制足球場……
可令我眼睛一亮的是,那間排落在地區幼兒園旁邊的紅磚厚墻理發店卻一點兒沒變。
理發的師傅姓羅,我們小的時候都稱呼他羅叔叔。羅叔叔中等個兒,不胖不瘦,待人和氣,童叟不欺,尤其是有一手好手藝,理發、剃須、掏耳朵在整個鐵路地區遠近聞名。
算了一下,我16歲以前的頭發差不多都是在這間理發店剃的。進了理發店有一個外屋等候間,三張長木條靠椅依墻而擺,大家先來后到很有秩序地坐在上面等候,有的看報紙,有的聊天,有的老人一坐下去干脆頭靠著墻閉目養神。理發店里有6張老式轉椅,每張轉椅都是鑄鐵造的,可以立式坐人,也可以搖下來躺人。房頂安了一個吊扇,天熱時一天到晚不停地轉;天冷時,室內生有煙囪伸出窗外的火爐,爐口上總燒著一壺熱氣騰騰的開水。
我小時候有個乳名叫光光,找出那個年齡的老照片,幾乎都剃的是光頭,據說我的第一次光頭就是羅叔叔剃的。
理發店除了羅叔叔是男的,還有幾位剃頭剪發的全是阿姨,不知為什么,記憶中在外面等候的都愿意要羅叔叔剃。
羅叔叔剃頭非常講究,一身總穿得干干凈凈,動作也利利索索。最令人佩服的是,一邊幫你修剪,一邊在喀嚓喀嚓的剪發聲中與你拉家常。鐵路地區很多人的家事羅叔叔都知道,剃頭中或與你小聲地討論,或告訴你幾個藥方,或進行一些開導。鐵路單位上的事羅叔叔也比別人知道得多,哪個車站安全多少天,哪條線上出了什么事故,哪位職工立了幾等功,等等。這間理發店仿佛是一個居委會,羅叔叔就是那管閑事的主任,鐵路人之間的那些喜怒哀樂都能被他理得順順當當。因此,在人與人之間關系緊張和文化生活嚴重匱乏的年代,這間理發店不僅彌補了人們心靈上的好多缺失,而且去理發店剃個頭也成了人們企盼的一種享受。有時被羅叔叔剃得心情舒暢時,會自然而然地全身心放松,甚至靠在轉椅上睡著了,這時羅叔叔就會拿一床小薄棉褥子蓋在你的肚子上,手中的推剪也會格外小心……
羅叔叔有個兒子是我同學,上初中時同學中有幾位上街買推子和剪子自學剃頭,我問羅叔叔的兒子會不會剃,他說:“不想學,學剃頭有什么意思,回到家到處聞的都是頭發味,煩死人了!”看得出,兒子不太喜歡老子的職業。可鐵路地區的老少爺們又都離不開他。別看剃頭這行當簡單,同學們想自學成才,就相互找“替死鬼”練習,一時間好多同學的頭變成了“狗啃式”。放學后,我們壯著膽去找羅叔叔請教,老話說,教會徒弟餓死師傅,可羅叔叔不這么想,放下手中吃飯的碗,二話不說,手把手地教起了我們。
再到后來,我們長大了,離鐵路地區越來越遠,剃頭的地方也越來越多,漸漸地就與這間理發店疏遠起來。尤其到了改革開放以后,美容店如雨后春筍到處都是,也不太在意這間理發店還有沒有生意。直到有一天,我的兒子出生了,他小時候由外婆抱著又接著去了這間理發店剃頭,我這才認真地琢磨起這件事。這間小小的理發店不僅我父親去過,我去過,連我兒子都去過。整整三代人,也就是說羅叔叔剃了50多年的頭,他的一生從青年到中年到老年全部定格在了這間10多平方的理發店。就在最近,有一天我路過這間理發店,無意中從窗戶望見了羅叔叔已經佝僂的背影,但他依然穿著一套干凈但已褪色的卡其布工裝,戴著袖套和口罩,認真地正在給一位老人剃頭,而外間等候的人依然很多,中間居然還有二三十歲的年輕人。
都說現在的鐵路難留人,小孩大學畢業也沒幾個父母愿意叫他們回鐵路。可通過這間理發店,我就納悶了,為什么羅叔叔就能在鐵路這塊地盤上樂此不疲地堅守這么久呢?
——選自中國鐵路南寧局集團有限公司文聯《風笛》2018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