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恐流年暗中換

張曉

1

南山搬過來的那天，天氣不是很好，外邊正在下著蒙蒙細雨。他推門而進，身后是一個大大的行李箱，坐在客廳的林喬喬正裹緊披在身上的棉被，狠狠地將一口紅糖姜茶咽下，目光從厚厚的鏡片上方透過，定格在眼前的男生身上。在南山看來，這姑娘多少有些大大咧咧，可是她瞇起來的眼睛像極了兩彎小月牙兒，挺好看的。

“中介說的要搬來的人就是你啊？我叫林喬喬，他們都叫我小喬，哈哈，歡迎新室友哦！”林喬喬說著就站起了身，將厚厚的棉被退落在沙發上，只穿一套米色珊瑚絨家居服，整個人看起來小小的。她就那么站在離南山半米的地方，伸出了有些蒼白的小手，南山猶豫著握了一下，感覺有些冰涼。

“你好，我叫南山，請多多關照。”南山有些拘謹。

就這樣，南山和小喬成了室友，在這個60多平米的兩居室里過起了截然不同的日子。南山的作息十分規律，早六晚十，雷打不動。而小喬因為要考研，經常披星戴月地從自習室回來，早上卻習慣性地爬不起來。

南山有時候跑步回來，吃完早飯，出門上班的時候會重新定鬧鐘，上了3遍鬧鈴，每一個間隔30分鐘。他7點出門，小喬8點半起床，洗漱收拾，正好不耽誤到附近的學校蹭課。

有時候，南山會為小喬留一些早餐，寫上各種顏色的標簽，迷糊慣了的小喬開始總覺得有些溫暖，還有一些心酸。漸漸地，這樣的次數多了，也就變成了習慣。

南山也漸漸習慣了小喬的存在，雖然同住一個屋檐，一個早出，一個晚歸，兩個人很少見面，但是日子久了，就覺得小喬是他內心里的一抹陽光，一絲希望。只要想到她在，就覺得莫名溫暖，嘴角會不自覺地上揚。

2

有時候，下雨天正好趕上周末，小喬就不去自習室，窩在客廳的沙發上復習功課，當手邊不知何時出現一杯溫暖的奶茶或者厚厚的英語詞典里多了一板奶片的時候，小喬總是會調侃南山：“大山同學，想不到你還真是暖男一枚，以后誰要娶了你，那真是不知道幾世修來的福分啊！”

說這句話的時候，她正好喝了一口奶茶，被嗆得紅了眼圈，南山就會接過話頭，打趣她：“就是一杯茶，不用這么感動吧？要不然……”

“哈哈，兄臺放心，本小姐是不會以身相許的。”小喬一句話，本是玩笑，南山卻感到一陣尷尬，還有些心寒。

小喬是有男朋友的，南山很早就知道。小喬對他只是哥們兒，經常會張羅著給他介紹女朋友，還說一定找一個靠譜兒的好姑娘，知根知底的，美其名曰“肥水不流外人田”。

所以，一次同學聚會上，當小喬煞有介事地將南山介紹給她之前的大學室友的時候，南山只能陪著笑，不置可否。大學室友就逗南山：“你是不是看上我們小喬妹妹了呀？”

南山沒說話，臉色變了又變。“看，被我猜中了吧？臉都紅了。”室友繼續追問。南山始終保持微笑，緘口不言。

有些人注定不可能，因為你的一顆心追著她跑的同時，她的心卻裝滿了由另一個人組成的小宇宙。所以，南山清楚地知道，自己只要站在不遠不近的距離，看著小喬就好，只要她能每天露出微笑，就能夠像陽光一樣驅逐他內心所有的陰霾。

3

深秋的一天，南山下班后天色已漸漸暗了下來，他在地鐵口買了小喬最喜歡的烤冷面，又轉到街角那家泡芙店買了幾只新出爐的泡芙。

走到樓下，南山習慣性地抬頭望向他們住的房子窗戶，客廳里竟然有橘黃色的光，南山心里一暖，加快腳步跑到樓上。小喬給他留了門兒，當他一邊推開虛掩著的門一邊準備責怪小喬的時候，一個瘦瘦高高的戴著黑框眼鏡的男生從小喬的房間走了出來，那聲“小喬，說了多少遍了，門記得要上鎖，你一個人在家不安全”就那么生生地被南山咽了回去。

此時，小喬興高采烈地跟了出來，對著一臉錯愕的南山介紹道：“他叫梁博，我的……男朋友。”小喬一邊說，一邊看向了男生，一臉崇拜，眼睛里有光在跳躍。不知道為什么，南山的心里很難過，但表面上還是很理智很平靜地跟梁博打招呼。

兩個男生互相點了點頭，南山故作灑脫，梁博眼神很復雜。

南山看了看小喬，她畫了精致的妝，穿上了帶有蕾絲花邊的米色長裙，好看卻別扭極了。因為，從認識小喬以來，她從來沒化過妝，也沒有像那天那樣的打扮。當小喬邀請南山與他們一起吃飯時，看著忙前忙后張羅飯菜的小喬，南山覺得一個女孩子竟然可以轉變得如此之多，由十指不沾陽春水到洗手作羹湯，距離也只不過是“喜歡他”而已。

喜歡一個人，就應該一邊卑微到底，一邊心甘情愿。也許就是這樣吧，自己不也是如此嗎？南山默默地想。

南山借口自己在公司吃了工作餐，又揚了揚手上的食物，勉強笑道：“你們慢慢吃吧，喏，還有加餐！”說著將它們放在了桌子的一角，快步來到房間，關上了房門。

客廳里傳來男聲：“小喬，別總吃垃圾食品，跟你說過多少次了！”語氣里盛滿了責備與不屑。

小喬笑著岔開話題。兩個人吃了很久的晚飯。

不知道過了多久，客廳里安靜下來。南山到客廳倒水的時候，看到小喬一個人站在洗碗池邊，卷起袖口洗碗。

11月份，北京還未供暖，天氣很冷，看著小喬那雙通紅的小手和瘦弱的雙肩，南山心里一陣心疼，他不由自主地向前卻又望而卻步。

這個時候，小喬的右手食指正好碰到菜刀鋒利的邊緣，她吃痛地尖叫了一聲，脫口而出的卻是“大山”。南山迅速找來醫藥箱幫她處理了傷口，站在一旁的梁博卻一個勁兒吐槽小喬小題大做。

盡管如此，小喬還是喜歡梁博，就像當初喜歡他一樣，時間并沒有讓小喬的感情削減，反而越積越厚，像一件厚厚的棉衣將自己緊緊地包裹。漫長的異地戀，艱苦的考研復習，她全靠這份感情支撐著。

4

喜歡一個人可以一葉障目，他所有的好你都記得并且無限放大，而他的壞甚至是錯你卻人為地過濾，然后一意孤行地假裝你們的感情還像原來一樣純潔清澈。

小喬就是這樣，梁博朋友圈出現女孩，并且親密地依偎在他的身邊，小喬也只是恨恨地說道：“哼，不就是腿長點嗎，有什么大不了的？”

不知道是天生的毫無防人之心還是故作深沉，小喬從來沒有因為梁博的花邊新聞而哭鬧，甚至煩惱都只是停留一會兒就煙消云散。

小喬說，梁博不會背叛她的，絕對不會。他們說好的，他一定會等她，等她成功地考進跟他一樣的高校，一起手牽手走在校園的林蔭大道，一起去那所學校新建的“頂配版”圖書館。小喬總是在南山面前“撒狗糧”，盡管多半的戀愛情節都是她一個人在充當主演、編劇和導演。

小喬說，再苦再難她都會堅持下去，等明年春暖花開的時候，她就會守得云開見月明。

所以，冬天來臨的時候，小喬開始發奮，每天的睡眠時間不足5個小時，偶爾見到她，總是頂著大大的熊貓眼，蓬頭垢面。小喬總是一邊窩在沙發里啃書一邊猛吃一口泡面，全天沒有一句話，整個人像發瘋了一樣用功。

南山看在眼里，疼在心上。但是，他能做的也只是將碗櫥里的泡面塞滿，再在清晨烤兩片面包、溫一杯牛奶放在客廳的茶幾上，方便小喬在復習的時候一伸手就能夠得著。

有時候，小喬也會變得焦慮。打掃衛生的時候，南山發現客廳里越來越多的長頭發。于是，南山買了3本厚厚的漫畫書給小喬解悶兒，而且每晚都會陪小喬復習到很晚，在睡前給她講笑話。

小喬的笑點低而且腦子不轉彎，這些笑話不能有思維邏輯上的轉折，為了它們，南山花費了很多精力，總是從網絡和書上找到再加以精心地改編，為了增加“笑”果，他還要把它們一一背誦下來，做重新演繹。

在做這些的時候，南山沒有一點別的想法，他只想讓小喬放松和快樂。至于是不是像同事們說的，是替他人做嫁衣裳，他一點也不在乎。

5

全國研究生考試那天，南山正好在趕一個項目，周末都在加班。早上走的時候，他將一只卡通狗放在了小喬的門前，貼上了一個粉色標簽：小喬，你一定會成功的，加油，Lucky dog！

下班回來已經夜幕四合，在樓下望了望窗戶，沒有開燈。南山想，小喬肯定是跟同學一起玩兒去了。

當他走進客廳，清澈的月光灑落一地，碎影斑駁，一個瘦小的身影蹲在地上。南山慌忙地打開燈，小喬沒有動彈，一臉平靜，看到南山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這次，恐怕我們要分手了！”說著，就有了很重的鼻音。

“怎么會呢？別胡思亂想了。走，吃東西去。”南山安慰小喬。

樓下的燒烤店，小喬和南山面對面落座，這是他們第一次單獨吃飯。小喬絮絮叨叨地說了很多，她說自己從來就是素面朝天，不喜歡化妝，可是梁博說他喜歡女生化淡妝，她就去學，剛開始常常化得亂七八糟，被同學們取笑，也十幾天躲著不肯見他。小喬還說，梁博說外面的東西不衛生，所以她就試著自己做，到現在為止，還是會出現劃破手、燒干鍋等各種狀況。

“可是，以后就不用再這么辛苦了。”小喬苦笑一聲，“我們說好的，考不上就分手。誰也不許糾纏誰。”

南山想要安慰小喬，話到嘴邊卻不知道怎么說。

小喬在一個星期以后搬走了，準確地說，是回了老家。難過的情緒依然在她的心頭彌漫，梁博已經向小喬攤了底牌，“考不上就分手”的魔咒小喬覺得自己是怎么也躲不過的了。

臨上火車的時候，小喬忽然紅著眼睛說：“大山，我能抱抱你嗎？”南山一陣錯愕，就那么愣在原地。

“好了，跟你開玩笑的。趕緊找個女朋友吧，不然我都懷疑你的取向了。”小喬轉身上了火車。

6

第二年春暖花開的時候，小喬給南山發來消息，言簡意賅：第一，她與梁博正式分手了；第二，她考上了。

南山心里五味雜陳。因為他在小喬的行李箱里放了一封信，表明了心跡。在信的末尾他說，如果小喬愿意接受他，就主動聯系；否則，就一別兩寬，各自歡喜吧。

如今，小喬聯系了他，說的卻是關于她跟梁博的事，這代表什么呢？

南山決定當面問清楚。

于是，他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春天來到了心愛的姑娘面前。可是小喬見到他的時候，卻是一臉驚訝。

去食堂吃飯的時候，穿過學校那條林蔭道，南山看到了迎面走來的梁博，身邊還有一個身材高挑的女孩兒，一只手挎著梁博的胳膊，巧笑嫣然。小喬也看到了，臉上卻沒有一絲波瀾。

就在擦肩而過的一瞬間，南山揮起了右拳，狠狠地砸向梁博。梁博沒有還手，站起來扶了扶眼鏡，在身邊女孩的絮絮叨叨中兀自離開。

小喬說，她現在過得很好，也不恨梁博。不管怎么說，畢竟是他當初的承諾才激勵自己走進這所心儀的學校的。

離開的時候，梁博主動約了南山。他坦言，自己很早就喜歡了另外一個女生，之所以給小喬那個承諾，是他覺得小喬一定考不上的。

南山第一次開口罵了人：“梁博，你他媽就是個混蛋！”

7

初冬的時候，北京下了第一場雪，望著空蕩蕩的房間，南山思緒萬千。自從小喬搬走之后，南山就一個人租下了這套房子。

忽然，收到一條微信：“大山，快開門！”南山慌亂地打開房門，小喬就那么站在門口，頭上還有未融化的雪粒。

看著南山錯愕的樣子，小喬笑著說：“大山，我可以抱抱你嗎？”南山伸出雙臂，給了小喬一個大大的熊抱。

小喬是在兩天前從行李箱翻找衣服的時候發現那封信的。經過一個晚上的前思后想，她決定親自來找他，來的路上，她一直擔心會不會太晚，會不會他已經被別的女生“拿”下。

現在，她知道了：原來，喜歡你，永遠都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