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2015年刑法修正案九將貪污受賄罪定罪量刑的依據由具體數額改為“數額+情節”的立法模式,進一步提高了立法技術,在節約司法資源的同時也能夠更加精準的打擊犯罪。2016年4月18日發布并實施的司法解釋將五千元的起刑點提高至三萬元,雖然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社會經濟發展狀況,但卻不能完全克服依據具體數額定罪量刑的滯后性。本文認為將貪污受賄犯罪的量刑標準與全國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相銜接更能夠起到一般預防與特殊預防相結合的效果。
關鍵詞 貪污受賄 犯罪 定罪量刑 標準 數額認定
作者簡介:張立果,華東交通大學人文社會科學學院2016級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刑法學。
中圖分類號:D924.3 文獻標識碼:A DOI:10.19387/j.cnki.1009-0592.2018.11.121
《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修正案(九)》將貪污犯罪的定罪量刑采取“概括數額+情節”的模式,將原本的5000元的定罪標準改為“數額較大、數額巨大、數額特別巨大”并同時參考是否存在其他較重、嚴重和特別嚴重情節。在《關于辦理貪污賄賂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中,明確了數額較大的標準為3萬元,存在較重情節的為1萬元。
雖然刑九將貪污受賄罪的定罪改變為“數額+情節”的立法模式,但是數額作為此類犯罪最直觀和最重要的定罪依據,其重要性并不會有所減損。因此,在新的修改方案出臺后,引起眾多學者討論的還是如何確定數額的問題。趙秉志教授提出“可以全國城鎮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為主要基準,并在參酌貨幣購買力、居民消費指數(CPI)、通貨膨脹等因素的基礎上進行適度調節” ,并建議最終將起刑點設置為3萬元。總的來看,主要存在兩種主張,一種主張對犯罪“零容忍”,不應升高入罪標準,另一種則認為隨著經濟水平的提高,適當提高入罪標準有利于精準打擊犯罪。兩高最終采取了第二種觀點,將入刑點提高至3萬元。
一、犯罪數額提升具有正當性
首先,應該明確一點的是起刑點的提高是貪污受賄罪立法和實踐發展的必然趨勢。所謂的“零容忍”學說認為貪污受賄行為不僅侵犯公私財產,更侵犯國家工作人員職務的廉潔性,而且貪污受賄也伴隨著瀆職和濫用職權的行為,進而危害國家和集體利益,有很大的社會危險性,理應嚴懲不貸。但是在論證這一問題時,零容忍學說顯然帶有濃厚的道德色彩。從古至今,百姓對貪官污吏深惡痛絕,對兩袖清風的官員總是愛戴有加,因為他們執行的職務活動與每個個體的利益息息相關,人們總是寄希望于官員能夠盡最大可能保護百姓的利益。在當今社會,公民權利意識不斷增強,對官員貪腐行為敢怒更敢言,從道德上嚴厲譴責貪污受賄的行為。零容忍學說在道德情感上迎合了公民對國家嚴懲此罪的愿望。但眾所周知,法律作為社會的最后防線,同時也是最低防線,道德標準在一般情況下是高于法律標準的,不能將兩者混同,將道德的強加于法律。
(一)從馬斯洛需求層次理論分析
美國心理學家亞伯拉罕·馬斯洛將人類需求像階梯一樣從低到高按層次分為五種,分別是:生理需求、安全需求、社交需求、尊重需求和自我實現需求。從第一層次的生理需求來講,人們在生活中總是不斷通過各種途徑滿足自己基本的生理需求以維持自身的生存。作為國家工作人員,我們不否認有部分人能夠做到將集體利益擺在個人利益之前,但這部分僅占少部分。誠然,作為本職工作,公務員必須要遵守基本的職業道德,但是職業道德是否能夠完全覆蓋人們對公務員的道德期望呢?兩者顯然是存在差異的。在實際生活中,每個人都會希望自己的工資可以提高、福利待遇齊全、有足夠的休息時間,這些都是基于人的基本生理需求所產生的正當愿望,不會因所從事的職業或身份的不同而改變。因此,過高的道德要求并不會對實踐產生太大的影響,相反,立法應當遵從需求規律,合理的確定罪與非罪的界限,避免刑罰權的擴張。
(二)從公務員的薪資水平分析
根據《公務員法》第七十三條規定,公務員實行國家統一的職務與級別相結合的工資制度。公務員的基本工資如下:辦事員2800元;科員3000元;副科級3100元;正科級3300元;副處級3600元;正處級4000元;副廳級4400元;正廳級5000元;副部級5500元;正部級6000元。當然除去基本工資,公務員還會有其他津貼。結合當今社會的物價水平及生活壓力,如果將入罪標準設定的過低,動輒就會觸犯到法律的底線,也加大了國家工作人員從業的風險,導致在職業選擇中增加了無形的屏障。
其次,入罪標準過低不利于合理分配司法資源。在動用國家權力懲治犯罪時應當充分評估司法成本與所要達到的司法效果之間是否失衡,適當提高入罪標準有利于提高司法效率。
最后,提高入罪標準并不當然的意味著對小額犯罪的縱容。刑事責任因其嚴厲性應當被列為最后的懲罰手段,對于數額沒有達到追究刑事責任的案件,并不等同于不追究任何責任,此時可采取相應的部門獎懲制度、黨內約束手段、追究民事責任等方式進行規制。
(三)從社會危害性分析
貪污受賄入罪數額由5000上調至3萬元是經濟發展導致的物價水平上漲和貨幣購買力下降等因素在刑法修改中綜合體現的結果。當單位貨幣所蘊含的購買力高時,不宜設定過高的入罪標準,否則會產生縱容犯罪的不利后果;在當今單位貨幣代表的財產價值較低的情況下不能設定過低的入罪標準,否則會擴大刑罰的適用范圍。另一方面,貪污受賄所謀求的不正當利益往往與涉案金額成正比,金額相對少的貪污受賄行為尚不足以給國家、集體造成不可挽回的損失,消除或減輕不利后果的可能性較高,社會危害性相對較低。
另外,隨著經濟的發展,公眾對貪污受賄的容忍度也有所提升,例如三十年前貪污2000元與現在貪污2000元的概念是完全不同的,前者顯著比后者危害大,也比后者社會影響要惡劣的多。所以,在現在的經濟環境下,對于小額的貪污受賄行為可以排除國家刑罰權的介入,完善非刑罰手段規制方法。建立清廉守法的社會風氣不能單純的依靠國家刑罰的威懾力,更要建立運行良好的社會管控機制。
二、入罪數額如何確定
從指標的含義上看,人均可支配收入是指居民可用來最終消費支出和儲蓄的總和,被認為是消費開支的重要決定因素。人均可支配收入分為城鎮居民可支配收入和農村居民可支配收入,根據國家統計局網站公布的經濟數據:2017年,全國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25974元,其中,城鎮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36396元,農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13432元。
人均可支配收入是用以衡量居民收入水平和生活水平的最重要和最常用的指標,能夠客觀真實的反映社會經濟發展狀況,為居民收入和生活水平提供直觀的參考。筆者認為,相比于司法解釋中將貪污受賄罪的入罪標準限定為3萬元,以全國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的兩倍作為依據更為合理。理由如下:
第一,刑九在立法中雖然將貪污受賄的入罪標準有準確的數額改為模糊的數額與情節相結合的模式,但是司法解釋在其后并沒有完全發揮此解構的優勢,主要還是依靠對數額的認定劃分罪與非罪。貪污受賄與盜竊罪、搶劫罪等直接侵害公私財產的犯罪不同,后者私力救濟的可能性很小,需要立法盡可能最大限度的保護公私財產所有權,入罪標準應明確的且不宜偏高。但是在貪污受賄犯罪所侵害的客體較為復雜,包含了公職人員職務的廉潔性,因此可以考慮采取非確定數額的立法模式,僅在法條中明確入罪標準以適應不斷發展的社會生活,從而避免法條本身的滯后性。從學者的建議和最終所公布的司法解釋中所確定的3萬元來看,立法者在考量入罪標準時主要依據還是以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為基準,并參酌貨幣購買力、居民消費指數(CPI)、通貨膨脹等因素。但是從公布的2017年的數據來看,全國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已經達25974元,城鎮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也已經超過3萬元,因此,將具體數額作為定罪標準并不能完全適應社會的發展,容易凸顯法律的滯后性。
第二,全國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相較于城鎮和農村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更能平衡城鄉差異所帶來的司法差異。從城鄉人口數量來看,2017年中國城鎮常住人口81347萬人,鄉村常住人口57661萬人,兩者尚未達到相差懸殊的狀態,但是兩者的可支配收入卻相差一倍多,采取任何一方的標準作為貪污受賄入罪數額都會有所偏頗。
第三,至于為何要將此標準限定為全國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的兩倍而非三倍四倍,原因在與兼顧刑法的謙抑性與刑罰的威懾性。如前文所述,當貪污受賄數額低于或等于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時,可以說此時的數額是很小的,其社會危害性也不大,不足以啟動國家刑罰權。隨著經濟社會的巨大發展變化,5000的入罪標準在司法實踐中已很難執行;即使低于3萬元被追訴的,主要也是因為其他犯罪案件被牽連出來的,且多被判處免予刑事處罰 。事實上,在司法實踐中,受不同地區經濟發展水平差異的影響,5000元的定罪標準已被各地司法機關變通適用,在部分經濟發達地區出現5萬元至6萬元甚至是10萬元的定罪數額標準 。將數額標準定于人均可支配收入的兩倍更符合絕大部分地區的經濟發展水平,且如果數額小不利于調查取證,司法機關的打擊力度和積極性都有所減損,不可避免的造成法律的選擇性適用。
而對于那些沒有達到入罪標準的行為,并不意味這國家放棄對其的懲罰。現行的行政體制內的工作人員主要分兩大類,一是適用《公務員法》調整的在編人員,二是適用《勞動合同法》調整的聘任人員。對于第一種人員,可通過黨紀處分、政紀處分等手段銜接刑事責任,充分發揮主管部門的監督管理職能,通過制定和落實相關法律法規以及部門規章、條例防止數額較小的貪污受賄行為的產生;對于第二種人員,則可以在勞動合同中明確單位制度和獎懲辦法,依據合同追究民事責任,以保障部門內部整體的廉潔性。
另外,在從嚴治黨的原則指導下,《中國共產黨紀律處分條例》等黨內法規不斷完善,黨紀嚴于國法的現狀也能夠突出刑事打擊重點,統籌協調刑事處罰和黨紀處分的關系。
綜上所述,筆者認為應當對2016年《關于辦理貪污賄賂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中犯罪標準進性修改,即“貪污或者受賄數額在上一年度全國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兩倍以上的,應當認定為刑法第三百八十三條第一款規定的‘數額較大,依法判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并處罰金”。這樣的表述可以適應時代的發展,避免機械性的適用數額標準,且能夠兼顧刑法的謙抑性,集中力量打擊犯罪行為,節約司法資源。
注釋:
趙秉志.貪污受賄犯罪定罪量刑標準問題研究.中國法學.2015(1).
阮齊林.依法從嚴懲治貪污賄賂犯罪.人民法院報.2016年4月19日.
王林林.論貪污、受賄罪的定罪量刑標準——以《刑法修正案(九)(草案)》為研究視角//趙秉志主編:刑法論從(第2卷).法律出版社.2015.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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