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德里安娜·杰弗里斯

數字廣告行業市值達2000億美元,可任何一位從業者都會害怕像馬克·德羅布納克這樣的人,因為他的廣告攔截器實在太厲害了。據羅特斯特理工學院的一位大一新生說,學校里,從同學到教授,幾乎所有人的電子設備上都裝了能攔截在線廣告的東西。而德羅布納克是個頑固派,他比別人要更進一步,他和同伴們開發的一款軟件號稱“廣告黑洞”,用戶使用后的反響很不錯。
樹莓派是一款售價約35美金的微型電腦,只有手掌大小,深受計算機發燒友的喜愛。Pi-hole是為“樹莓派”設計的免費開源軟件項目。大多數的廣告攔截器都得安裝在個人設備上,且只能用于瀏覽器,而Pi-hole除了兩大視頻網站YouTube和Hulu外,可以攔截近乎全網的廣告,并用于絕大多數的應用程序。雖然它也屏蔽不了臉書應用內的廣告,但可以讓臉書不再收集你的訪問數據。有了它,玩游戲、看劇、聽電臺、看網絡電視,都不會再有廣告。如果有朋友來你家做客,只要連上無線網,Pi-hole也能為他們攔截廣告。
2015年,還在念高中的德羅布納克發現了Pi-hole這個軟件,在此之前,他已經和兄弟姐妹們用樹莓派搗鼓了好多事了:玩井字游戲,設計了一個燈光秀的程序,還用來監控各自使用電子設備的時間。當時Pi-hole項目問世僅兩年,還很不成熟,創始人是雅克布·薩爾梅拉,一位來自明尼蘇達州的程序員。裝上Pi-hole還不到一個月,德羅布納克就把它的一個網頁界面給黑了,讓用戶更方便地管理網站白名單和黑名單。兩個月后,創始人向他拋出了橄欖枝,邀請他加入一支志愿研發小團隊。“廣告太煩人了,”德羅布納克說,“Pi-hole讓你可以控制這件事。”
根據幫助廣告主解決軟件技術問題的公司PageFair的數據,在美國,約有18%的網絡用戶安裝了廣告攔截器——這還是比較保守的估計。而在其他國家,這一數字更加驚人。在加拿大,臺式機的廣告屏蔽器安裝率是24%,德國29%,希臘39%。在亞洲,由于流量價格昂貴,越來越多的用戶在移動設備上攔截廣告。在印尼,58%的手機用戶安裝了廣告攔截器。“最早的時候,只有隱私維權人士和反對資本主義的人喜歡屏蔽廣告,”PageFair首席執行官肖恩·布蘭奇菲爾德說,“而如今,普通人也這么做。”
每年,廣告攔截估計會為廣告發行商造成數十億的收入損失。就在幾年前,即使是那些特別討厭廣告的人都還將使用廣告攔截軟件視為偷竊般的行為。但近年來,網絡廣告越來越猖獗,因而,攔截廣告被更多地視為自衛之舉。廣告會使設備運行速度變慢,讓你的套餐流量不夠用,有時還會夾帶惡意軟件。與此同時,廣告業根據上網習慣,正在對每個用戶建立越來越詳盡的檔案。
此外,網絡廣告大規模助長了標題黨之風。臉書和YouTube深諳其道,以此來吸引用戶,使廣告庫存的價值最大化。假新聞、兒童暴力內容和惡搞視頻等不良內容泛濫。

?? 經典樹莓派造型,極簡至上
歐盟《通用數據保護條例》要求各公司在收集用戶信息前取得用戶同意,該條例已于5月25日生效。幾十年來從不顧及國會議員對其抱怨的硅谷,也開始承認入侵式廣告問題的規模之大。谷歌和蘋果公司都為自家的瀏覽器添加了限制入侵式廣告的功能。針對非法獲取大量臉書用戶數據的“劍橋分析公司事件”,臉書已采取措施來限制其猖獗的數據分享行為,并結束了與那些利用用戶數據信息的公司合作。那些公司將用戶的線上檔案與線下的記錄相結合,如信用卡交易和選民登記、買房和顧客忠誠計劃等公共記錄。就連本該強烈反對廣告攔截的美國互動廣告局,都稱該條例的生效“對各大品牌是一記警鐘”,告誡其“不該濫用用戶的信任與善意”。
廣告攔截軟件的興起反映了在線廣告技術的爆發。2011年,專營數字廣告的技術公司只有不到100家,而今大概有2000家。
目前Pi-hole的用戶僅有14萬,相比那些更流行的廣告攔截瀏覽器(如Brave瀏覽器,自稱用戶數達200萬)或是廣告攔截插件(如Adblock Plus,用戶數1.05億),Pi-hole除了需要一臺專門的電腦外,安裝過程也需要點技術。盡管如此,它對廣告攔截運動的貢獻卻不容小覷。紅迪論壇網上的2.2萬名粉絲可幫了大忙,德羅布納克說,他每周都抽出5至20小時的課外時間為Pi-hole項目工作。開發者們發現,我們身邊藏著許多“間諜”:“網絡電視”會為定向廣告收集數據;據用戶報告,有些“燈泡”每兩秒會連接至制造商的服務器;還有“打印機”,一臺打印機每天會發送3400萬次數據請求。
與德羅布納克共事的核心開發人員都是志愿者,他們說,之所以能團結在一起,是因為廣告業的行為太過火了,它在打造一個在線的監視帝國,他們對此非常不滿。此外,還有一個推動因素:他們希望想法子挫挫這個行業的銳氣,打敗成百上千萬個廣告,是件非常非常有趣的事。“這背后是一個龐大的社區,”德羅布納克說,“我們都是修補匠,想共同把項目做好。”
廣告攔截軟件的興起反映了在線廣告技術的爆發。2011年,專營數字廣告的技術公司只有不到100家,而今大概有2000家。大多數的主營技術都是程序化廣告,還有像谷歌和微軟等公司出品的自動化系統,這些技術旨在將廣告精準匹配目標用戶。
如果用戶知道這些系統是如何運行的,他們可能會很生氣。當你加載一個網頁時,它會向其他域名發送一系列請求,拍賣你的訪問數據,價高者得。涉及的廣告交易中介數量隨每次頁面加載而變化,但在最近的一次訪問中,一個受歡迎的美國新聞網站的主頁向10個廣告交換平臺發送了20個請求,每個平臺可以為數百個廣告主提供廣告位。它還設置了47個具有唯一跟蹤ID的cookie(儲存在用戶本地終端上的數據),其中許多cookie會根據瀏覽行為記錄用戶數據,如位置、性別、年齡和喜好。這些數據可以讓廣告主了解客戶的價值,以此來決定出價多少。一旦有廣告主贏得了拍賣,你的屏幕上就會顯示一則廣告。整個過程耗時不到十分之一秒。
作為副業,每家參與的公司,不論是位于哪個環節的,都可以嘗試放置cookie或跟蹤器來收集更多關于你的數據供以后使用。這些公司經常互相交換數據,識別共同用戶,它們可能會提取你的電子郵件地址、姓名、公共記錄和信用卡歷史記錄。“廣告攔截技術的發展解決了許多法律問題。”PageFair的CEO布蘭奇菲爾德說。他的前東家,愛爾蘭的一家網絡游戲公司Jolt Online Gaming就是因為30%的用戶攔截廣告而破產的。他和聯合創始人對此也感到很崩潰。
Pi-hole就像是全網范圍的交通警察,而不僅僅是瀏覽器中的,它可以從一開始就切斷嵌入式競價與跟蹤進程。它承擔的是域名服務器(DNS)的角色,意思就是它會將IP地址轉換為URL,反之亦然。因此,如果一個網站試圖連接的廣告服務器在Pi-hole的攔截范圍內,“它向Pi-hole發送廣告請求,而Pi-hole就會做出反應:‘哈,我反饋給你的只有空白頁面喲。這樣,這個廣告服務器永遠連接不上這個網站。”Drobnak說。這樣一來,用戶在原來的廣告位置只能看到空白的框框。
安裝Pi-hole花了我大約一個小時,還是在一個裝過的朋友的幫助下完成的。大部分的時間都花在設置我新入手的樹莓派上了。Pi-hole可以在任何一臺計算機上運行,但一般來說,你會希望是一臺廉價的樣機,一直保持開機和在線也不會心疼。即使是功能最齊全的樹莓派3 Model B+,也只是一塊沒有外殼的綠色電路板:沒有操作系統,也沒有應用程序,只有組件和端口。如果你愿意,可以接上顯示器和鍵盤,然后安裝操作系統。然后,只需將Pi-hole連接到互聯網,敲一行命令行指令(curl -sSL https://install.pi-hole.net | bash),安裝好Pi-hole并將其設置為DNS服務器。遇到任何問題,Pi-hole的粉絲們都會在論壇上迅速答復。
等習慣用Pi-hole之后再把它關掉,你會發現自己之前沒怎么當回事的廣告變得特別煩人。它們一直這么扎眼的嗎?誰會每個月都要買剃須刀啊?自動播放、還帶聲音的視頻是哪個傻子設計的?
3周后,我的Pi-hole日志顯示,期間各種網站向我的兩個設備,一部手機和一臺筆記本,發送的請求多達3.9萬余次,而系統為我攔截了其中的29%。被攔截的都是廣告或是與廣告相關的追蹤器,來自graph.facebook.com、googleadservices.com、 capture.condenastdigital.com、static.doubleclick.net、sb.scorecardresearch.com、 analytics.localytics.com和app-measurement.com網站。觀察Pi-hole的面板,看著花花綠綠的數字和圖表,想象著網絡都在做些什么,背后又有多少人在關注著,是件很有趣的事。
Pi-hole的創始人薩爾梅拉是一位Linux操作系統管理員,今年33歲,和妻兒住在明尼阿波利斯市郊外。薩爾梅拉有一頭茂密的棕發,愛穿黑色T恤,寡言少語。他在塔吉特商店(美國一家零售連鎖企業)工作了12年,然后覺得太無聊,于是去念了大學,學了計算機網絡。拿到學士學位后,他在一所高中的IT部門任職。很快,他將自己的一切工作都實現了自動化,于是又覺得無聊了。
2014年暑假,在那無所事事的3個月里,薩爾梅拉有大把的時間與互聯網為伴。像生活駭客(Lifehacker)、OS X日報(OS X Daily)、Mac世界(Macworld)等都是他經常訪問的網站,他開始越來越關注廣告。他不記得那些彈窗或自動播放的廣告的內容是什么了,只記得它們真的很煩人。在眾籌平臺Kickstarter上,他支持了一款名叫“廣告陷阱”(AdTrap)的設備,功能聽上去和Pi-hole很像:全網攔截廣告,如有需要,可以為你完整展現攔截名單。試用了一段時間后,“我想,我或許可以用樹莓派做一個更好用的。”他說。

?? 當時還在一所高中的IT部門任職的薩爾梅拉,用一個夏天的時間開發了Pi-hole。
接下來,薩爾梅拉每天都在為Pi-hole寫代碼。幾個月后,生活駭客報道了它。薩爾梅拉在自己的博客上寫了6000字的安裝指導,生活駭客又為它發了3篇文章。到2015年秋天,薩爾梅拉每天都會收到很多錯誤報告、性能需求和求助。他把Pi-hole項目托管到了GitHub上,全世界的程序員都可以來共同修改代碼。GitHub是一個面向開源項目的托管平臺,人人都可以在上面針對項目提交修改建議,所以其實也可以視其為一種招聘工具。當時的薩爾梅拉就開始通過GitHub召集志同道合的志愿者。
“我真的熱愛這個項目。”丹·沙佩爾如是說。他是受招募的第一位新成員,每周花50至80小時的業余時間在Pi-hole上,他的主業是網絡工程師。他不愿意透露更多的個人信息,我們只知道他住在西海岸,對無處不在的網絡追蹤技術很感興趣。“我是這個團隊中的陰謀論者。”他在一封郵件中寫道。
另一名Pi-hole開發者是一位同意接受視頻采訪的澳大利亞人,我們只能通過他的網名WaLLy3K來辨認他。對于反廣告,他更傾向于采用“焦土政策”。他的特點是喜歡列表,把所有與廣告服務器、跟蹤器和惡意軟件相關的域名都加入攔截名單。其他開發者稱他為“瘋狂列表先生”。如果聽他的,你將發現自己攔截了大約260萬個域名。他對廣告的反對不僅包括對“視覺混亂”的厭惡,還包括對隱私的渴望。他是那種會在活動中當著攝影師的面說不要拍他的人。“這說到底還是同意與否的問題,”他說,“我不同意對外透露這些信息。”他估計自己每周花在Pi-hole上的時間可以達到10至15小時。
除了羅切斯特理工學院的德羅布納克以外,薩爾梅拉的核心團隊還包括加拿大的布萊恩·坎貝爾、英國的亞當·華納以及德國的“DL6ER”。他們共同度過了許多深夜,大部分時間都花在了指導用戶如何設置Pi-hole和解決偶然出現的小故障上。為了支持這個項目,捐助者每月會捐助1000至2000美元。薩爾梅拉還會賣一些周邊T恤、帽衫和馬克杯,每月大概能賺20至100美元。還有Pi-hole主頁上的友情鏈接,一旦有人點擊,他們就會收到一小筆傭金,這部分收入每月大概能有20至30美元。
對維持一個成熟的團隊而言,這無疑是杯水車薪。一次用戶調查顯示,有69%的人認為Pi-hole是“值得付費”的,于是薩爾梅拉舉辦了一次眾籌活動,目標10萬美元。他說每年需要16至18萬美元來支持這個項目,其中包括雇傭一些全職員工,但他一直羞于請求捐款。“如果你的產品真的很好,消費者會為它買單的,”薩爾梅拉在一封郵件中寫道,“我們沒有為營銷和廣告掏一分錢,照樣發展得不錯。這很不容易,雖然目前還不是很穩定,但方式是不容改變的。”
Pi-hole用戶會曬出自己的數據截圖,比如攔截了多少廣告,從哪里攔截的,以相互“攀比”。有些人穿著周邊T恤,馬克杯上印著軟件的彩色圖表的圖案。還有一個人甚至在他那面能聯網的智能鏡子上展示自己的統計數據。“你們看,就在我現在照鏡子的時候,攔截了多少廣告!”他寫道。他的數據是227。還有些人在社區中提問,如何為每次實時攔截設置音頻提醒。“那一定很爽。”他們寫道。
Pi-hole還吸引了像微軟和華碩這樣的主流科技公司,以及一些“偶爾會自我厭惡的廣告商”。2016年,有人出現在團隊的聊天室里,頭像是只信鴿。他提出了一些復雜的技術建議,好像是內部信息。“他的出現,你知道的,沒人會不注意到他。”德羅布納克說,“或者說,廣告業務是他們所關心的事情。”這只信鴿活躍了大約兩三個月,然后消失了。
廣告業還沒有向Pi-hole正式出擊,可能是因為安裝的門檻還是比較高,非營利性組織“電子前線”基金會的技術政策主管杰里米·吉勒拉如是說。然而,在互聯網排名前一萬的網站中,約有30%都使用了瀏覽器廣告攔截軟件。知名市場研究機構eMarketer的分析師妮可·佩蘭表示,一旦Pi-hole變得像AdBlock Plus那樣普及,那么它也將成為目標。
盡管如此,大眾對Pi-hole這類廣告攔截器的支持可能預示著變化。政治廣告公司“劍橋分析”掌握了多達8700萬臉書用戶的數據,并利用這些信息來影響選舉。大眾對這樁丑聞的反應,表明了我們仍然比馬克·扎克伯格更重視隱私。今年4月,康涅狄格州的民主黨參議員理查德布·盧門撒爾和馬薩諸塞州的埃德·馬基共同擬定了一項法案,規定發布定向廣告必須經用戶明確同意。
雖然從目前來看,美國對此立法的可能性不大,但已出臺的歐盟隱私法案正在改變行業現狀,對那些在歐洲開展業務的公司產生了影響。該法律條文要求廣告發行商必須獲得用戶的明確許可,才能與任何第三方共享數據。這可能意味著,到時候用戶需要先點幾百次“同意”,才能進入一個網頁。不過,這至少會促進數據整合,減少廣告業的數據流失。
對于那些艱難求生的廣告發布商,Pi-hole團隊建議它們把重點重新放回到付費訂閱和友情鏈接上,拉一些受用戶喜歡的產品和服務的贊助,就像電臺主持人可以在節目里為贊助商打廣告一樣。他們表示,精準投放廣告本身并沒有錯,錯的是日益增強、無處不在地對用戶數據進行監控。
[譯自美國《彭博商業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