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豪”編織的致命陷阱

□王健根 周支平

一名少婦的失蹤，牽動著三省五縣市公安機關。然而，嫌疑人的到案并沒有使得案情迎刃而解：凡是涉及案件的任何信息，嫌疑人要么矢口否認，要么只字不吐……

經過長達半年時間的縝密偵查，江西省崇義縣公安局辦案民警充分運用現場勘驗、監控視頻、微生物檢材、人車運行軌跡、電子密碼鎖、銀行卡、電訊資料等數字信息獲取證據，終于在“零口供”情況下科學地還原了這起跨省案件的真相。近日，最高人民法院專門致函江西省公安廳為偵辦此案的民警請功。

攜帶巨款 美少婦蹊蹺失蹤

“緊急協查：李曉彬，女，身高156厘米，33歲，橙紅色長發、單眼皮，居住在廣東省東莞市橫瀝鎮，1月4日晚上8點左右起，在橫瀝中山中路農村商業銀行柜員機進行大額存款后離奇失蹤，至今音訊全無，下落不明，家人一直聯系不上她，現在心急如焚。”

從2015年1月5日傍晚開始，這則尋人啟事就充斥著微信朋友圈、微博和各大網絡。發出這則尋人啟事的人，是失蹤者李曉彬的妹妹李琳麗。同時，李琳麗和弟弟李幼永還分別向大姐打工的租住地東莞市公安局橫瀝分局鎮田坑派出所、家鄉所在地湖北省監利縣公安局分鹽派出所報了案。

李曉彬，出生在湖北省監利縣分鹽鎮胭河村，相貌清秀可人。在她還未滿18歲時，就南下深圳、東莞打工。在家鄉曾有過一段短暫的婚姻。15年的打拼，她用自己的雙手改善了生活，也收獲了愛情與婚姻。然而，正當幸福生活就此展開時，她卻毫無征兆地失蹤了。

平時與姐姐關系親密的李琳麗，從1月5日開始，就再沒有聯系上姐姐。電話撥通了，卻始終沒人接聽。

李曉彬的突然失聯，讓弟弟妹妹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就在前一天，李曉彬還籌劃著回老家購買新房，并從弟弟處借了5萬元錢。按照計劃1月6日就要動身，她怎么會在這個節骨眼上失蹤了呢？

很快，李琳麗、李幼永就收到了許多網友反饋過來的線索，其中最讓他們意外的是，有人在網上曝料：1月4日晚上，看見了李曉彬與一名神秘的男子住進了惠州大湖賓館，像是私奔了。

他倆怎么都不會相信李曉彬會與那名男子私奔。因為他們都見過這個男人，是大姐的普通朋友，叫袁克鵬，江西省崇義縣人。

東莞市公安局橫瀝分局在接到報警后，循跡追蹤，發現李曉彬的失蹤確與袁克鵬有關。1月15日，辦案民警與李幼永匆匆來到崇義縣公安局，要求協助查找袁克鵬的下落。通過調查，發現袁克鵬此時因拒絕履行法院裁定償還債務的義務，正被司法拘留，關押在崇義縣看守所。

接警后，崇義縣公安局局長黃小波高度重視，當即安排刑偵大隊與東莞警方密切協作，展開調查，結果發現了諸多疑點。

袁克鵬，1974年11月出生于崇義縣杰壩鄉長潭村，是當地有名的潑皮。1996年12月，因搶劫被勞動教養一年。1999年8月，因犯盜竊罪被判處有期徒刑七年。另外，上世紀90年代轄區發生的數起大要案件，袁克鵬都有重大作案嫌疑。

辦案民警深知，對于袁克鵬這種陰險狡詐、潑皮無賴的人，在沒有取得確鑿證據的情況下貿然接觸，定然無果而返。警方遂決定先不打草驚蛇，從外圍收集證據做起。

有進無出 賓館難道有密道

循著線索，辦案民警找到了李曉彬失蹤前的最后一段影像。

出現在惠州市水口鎮大湖賓館的這段監控錄像畫面中，李曉彬身穿紅色外衣，與手提白色塑料袋的袁克鵬并肩而行。可以看出，在進入賓館時她還幫著袁克鵬拿行李，這似乎表明兩人關系親密。難道兩人真私奔了？

自去年10月與妻子離異后，袁克鵬把兒子托附給縣城的一名老師，便獨自前往東莞打工了。對于他的個人情況，外人很少知曉。那么，他帶著李曉彬究竟去了哪里呢？

李幼永告訴民警，大姐原本打算回老家購買房子，借他的5萬元錢還是在他和袁克鵬陪同下取的款。此時，她身上少說也有18萬元。

如果她與人私奔，應該會帶走這筆錢。可民警查詢發現，自從這筆錢入賬后，李曉彬的賬戶就再也沒有任何交易記錄。

錢雖然沒被動用，但是在崇義縣公安局副局長李衛東看來，巨款到賬與李曉彬失蹤這兩件事絕非偶然。于是，他們再次對李曉彬的銀行卡使用情況進行詳細查證。這一次，他們有了奇怪的發現。

1月5日下午15時47分，李曉彬的兩張銀行卡都在農商行大湖溪支行ATM機上被人查詢過，但是沒有取出錢，是因為輸入密碼出現錯誤而交易失敗。那么，查詢銀行卡的人到底是誰呢？

從銀行調閱監控錄像，出現了一張令人意外的面孔：袁克鵬。

辦案民警分析認為，密碼出現錯誤，說明袁克鵬并不知曉銀行卡密碼。也就是說，袁克鵬查詢或企圖取款是背著李曉彬干的。至此，警方排除了李曉彬與袁克鵬私奔的可能。

民警通過調查發現，1月4日21時許，袁克鵬、李曉彬乘坐粵ST45××轎車來到惠州市水口鎮廣場下車。下車后，袁克鵬用自己的身份證登記入住了大湖賓館8709房間。

通過對大湖賓館周邊監控的查閱，辦案民警發現，李曉彬在進入賓館之后，就再也沒有出現過，而袁克鵬則頻繁出入：

1月5日8時30分，袁克鵬在前臺支付100元要求續房，并刻意交待別讓服務員進房間打掃衛生。隨后，他獨自前往東莞市常平鎮。

12時許，袁克鵬在常平鎮某沐浴足城找到技師朱淑枚，讓其幫忙冒充他的妻子去銀行修改銀行卡密碼，但遭到拒絕。

15時47分，袁克鵬在ATM機上匯給劉才洪1600元車費。

16時候6分和20時30分，袁克鵬分兩次將兩只旅行箱帶入賓館。

22時28分，崇義縣籍無運營證司機劉才洪應袁克鵬的要求，駕駛著贛B963××轎車來到賓館。袁克鵬搭乘此車離開惠州。

李曉彬的蹤影就此消失。她會在哪里呢？

另一路民警迅速找到了司機劉才洪。劉才洪談到這次接送袁克鵬過程的一個細節，令在場民警毛骨悚然：據劉才洪反映，袁克鵬在大湖賓館上車時，拖著兩個沉重的旅行箱。出于好心，他伸手要幫助袁克鵬搬運，卻遭到拒絕。

行為怪異 行李箱藏著什么秘密

按說，司機幫助搬運大件行李，作為乘客應該求之不得，但袁克鵬卻有著異常的反應，兩個大旅行箱中一定藏著什么秘密。聯想到李曉彬的離奇失蹤，辦案民警有了不祥的預感。他們懷疑李曉彬極有可能兇多吉少，而旅行箱里所裝的可能就是李曉彬的尸體。

辦案民警再次進入8709房進行仔細勘查，在位于衛生間的洗手盆下面極不顯眼處，民警提取到3處可疑血跡，經送檢驗，確定是李曉彬留下的血跡。

那么，袁克鵬又是怎樣將尸體帶離賓館了呢？警方認為，袁克鵬回崇義時攜帶的兩只旅行箱中所藏的極可能就是已經被分尸的李曉彬。這也正好解釋了，袁克鵬害怕劉才洪觸碰旅行箱的原因。

然而，當民警來到看守所對袁克鵬進行訊問時，他聲稱不認識李曉彬。在辦案民警看來，袁克鵬之所以矢口否認這一切，極有可能是他已經將李曉彬的尸體神秘處理掉了。

事實上，袁克鵬之后確實動了不少腦筋來隱藏與李曉彬相關的痕跡。警方調查證實，在租車回到崇義之后，袁克鵬帶著兩只箱子入住了一家沒有安裝監控設備的陽嶺商務賓館406房間。之后，這兩只旅行箱便神不知鬼不覺地消失了。那么，這起命案的突破口會在哪里呢？

由于沒有找到李曉彬的下落，崇義縣公安局表面上停止了對袁克鵬的調查。實際上，卻投入了大量警力對袁克鵬從廣東一路回來的活動軌跡進行秘密摸排。終于，辦案民警意外地發現，1月7日袁克鵬駕駛贛BE004×轎車發生過交通事故，而這輛車來自于崇義縣順風租車行。

通過調閱視頻監控，可見租車人是袁克鵬。這家租車行的工作人員也證實，車是袁克鵬一個人來租的，也是他自己開走的。

真相驚人

然而，袁克鵬之前在接受民警的訊問時，他刻意地隱瞞了租車這一事實。警方認為，袁克鵬之所以這樣，肯定要掩藏什么。通過還原該車的運行軌跡，辦案民警發現了袁克鵬所隱藏的秘密。

1月6日15時15時52分，袁克鵬駕車進入陽嶺商務賓館，將兩只旅行箱搬上車后，開車從省道“贛豐線”前往上猶縣營前方向。18時27分，袁克鵬駕車到達營前鎮車站附近，只停留了27分鐘就返回。經GPS定位系統測試數據顯示，在途經上猶縣梅水鄉爛泥坑附近時，車輛滯留約3分鐘。之后，又去了營前鎮再次往返，反復在路上幾個來回后，于20時30分上高速公路返回了崇義。

車輛停留的地方都是偏僻的山路旁，袁克鵬究竟想干什么呢？

辦案民警大膽推測，倘若將尸塊拋棄在這種地方，很難被路人發現。即使以后尸塊腐爛發霉，也會讓人以為就是家禽或老鼠之類的東西死在這里發出來的臭味。袁克鵬所停留之處，應該是他拋尸的地點。

2月2日，鑒于案情涉及到跨省、市、縣，崇義縣公安局將該案前期偵查情況向贛州市公安局匯報。當天下午，贛州市公安局刑偵支隊組織50多人聚集在袁克鵬駕車停車3分鐘處搜尋，果然，在附近一山坡的雜草叢中找到一包內層用白色塑料布、中間用保鮮膜、外層用紅色塑料布緊緊包裹的女性腹股軀干。

經DNA檢驗，這塊軀干就是失蹤者李曉彬的。根據前期偵查獲取的證據，袁克鵬有重大作案嫌疑。當晚，鑒于案情重大，崇義縣公安局立即成立了由副局長李衛東為組長、刑偵大隊為主要力量的專案組，分成現場勘驗、調查走訪、視頻偵查、尋找尸塊、審訊等5個小組，分赴惠州、東莞和監利、崇義三省五縣市全力展開調查取證工作。

同時，專案組連夜對袁克鵬展開偵控工作，面對審訊，袁克鵬還是頑固地堅持過去慣用的“零口供”伎倆，妄圖逃避打擊。既不承認認識李曉彬，也不承認從惠州帶回兩只旅行箱的事。

針對袁克鵬拒不供述其犯罪事實的情況，贛州市、崇義縣兩級公安機關領導組織案情分析會，要求辦案民警要充分運用現代刑事科學技術和傳統偵查手段，將此案作為“零口供”案件來偵查，全面搜集證據，用扎實的證據鏈將犯罪嫌疑人送上法庭。

緊接著，專案組組織百余名民警在長約80公里，縱深150米袁克鵬可能拋棄尸塊的范圍內展開大搜索，陸續找到6包李曉彬的尸塊和兩個裝尸塊的旅行箱、床單等物。

參與偵破此案的民警，或多或少都經歷過一些血腥案發現場，但是當看到被肢解的李曉彬尸體時，都震驚了，他們無法想像，兇手何以如此兇殘。

致命邂逅“土豪”包裝下的犯罪

經過崇義縣公安局的縝密偵查，這起撲朔迷離的少婦失蹤案終于真相大白，自以為做得天衣無縫的袁克鵬最終被送上了法庭。

經過一審、二審、再審，2018年1月16日，最高人民法院以犯故意殺人罪、盜竊罪核準了對袁克鵬的死刑判決，并在崇義縣執行死刑。那么，袁克鵬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如此殘忍的命案背后還有哪些不為人知的隱情呢？

崇義縣杰壩鄉長潭村鶴仔丘組西頭一棟顯眼的土坯房，就是袁克鵬的家。在村民們的印象中，袁克鵬從小就有偷盜的惡習。一開始，袁克鵬父母并沒有過多的管教。等到袁克鵬十四五歲發生搶劫時，母親才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她對兒子采取不給飯吃，甚至是嚴重的棍棒式懲罰。然而，這種方式卻讓袁克鵬更加叛逆。村民都記得，在一次與母親的爭執中，氣急絕望的母親當即從床底拿出一瓶農藥大口大口吞咽欲自盡。袁克鵬既不阻攔，也不送醫搶救。還是鄰里及時將母親送往醫院……由此可見，這個時候的袁克鵬生性異常冷酷無情。

1999年8月，袁克鵬因犯盜竊罪被判處有期徒刑七年。2004年8月，袁克鵬刑滿釋放后，南下廣東深圳、惠州打工，在賓館酒店廚房謀得個砧板職位，維持生計。

袁克鵬身高1.66米，五官端正，反應機敏，油嘴滑舌，總是把自己包裝成腰纏萬貫的成功人士，加上其出手闊綽，特別容易討女人的歡心。在深圳某酒店，袁克鵬鐘情于廣東梅州姑娘黃曉湘，他請吃陪玩，饋贈服裝、化妝品、耳環項鏈……一番死纏爛打，將黃曉湘芳心捕獲，生下一子。婚后，其好吃懶做嗜賭的惡習很快令黃曉湘生厭，這段維持了8年的婚姻最終走到盡頭。

回頭再說2015年1月14日袁克鵬被關押在縣看守所之事。

2014年11月，在東莞市一家沐足店，袁克鵬與服務員李曉彬相識。在閑聊中，他得知了李曉彬有回老家買房的打算。說者無心，聽者有意，袁克鵬有了一個罪惡的搶劫計劃。

開始，袁克鵬在李曉彬面前吹噓自己是管理著多家酒店廚房的老板，并帶著李曉彬四處游山玩水，袁克鵬還許諾李曉彬，她在老家購房時，他會出一半的錢。甜言蜜語的滋潤，使得李曉彬漸漸放松了警惕。

為了湊齊在老家購房的18萬元首付款，案發前李曉彬向弟弟借了5萬元。而當目睹這筆錢存入李曉彬的銀行卡之后，袁克鵬便以自己在惠州有一套房子為名把李曉彬騙到了惠州，并一起入住了大湖賓館。

辦案民警認為，正是在這家賓館的8709房間里，袁克鵬搶劫了李曉彬，不過可以肯定的是，他并未得到李曉彬銀行卡的正確密碼。（因此案涉及個人隱私，文中除辦案民警、罪犯袁克鵬外，其余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