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路的人（組詩）

許春蕾

院 落

院墻倒了

塵土手足無措地找不到家

南瓜藤上的小花爬上柴垛

陽光伸直了身子

院子里的蚯蚓

有時候對著月亮唱歌

它再也找不到

當年沒舍得踩它的小孩了

老 屋

很多年沒有聲響了

老屋再也不會為一只碗的破碎

擔驚受怕

房頂的野草像叛逆的孩子

肆意生長

燕子和麻雀住了進來

老屋越來越矮

月亮高過頭頂

棗樹有時候沉睡

有時候張開眼皮看看屋里

灰塵蓋滿了爺爺的八仙桌

每次下雨就更多一些

椅子上喝茶打盹的人失蹤了

棗樹還是春天開花，秋天結果

等待子孫回老家摘下

它有時候也提前落幾片葉子

把耳朵貼在地上

試圖打探祖父母的消息

棗 樹

突然悲傷

落下那么多葉子

枝丫越來越長

試圖蓋住滿院的荒涼

你找不到院子里吃飯乘涼的人了

他們臨走前見過兒女

卻沒有告別你

實在忍不住了你也會問

扔一顆棗子落在我身

冬 青

說實話

你比綠化帶里的冬青丑

她們是整容化妝的都市女

而你就是一個圓嘟嘟的村里姑娘

爺爺把你撿回來栽種窗前

你從沒想過逃跑

父親在院子里翻土種棉花

愛惜土地的他沒舍得把你拔掉

客路青山外

回家的路越來越近

近到我看到炊煙就覺得到家了

電話里，母親說老家要拆遷

院子里的榆樹再也沒有春天

客車搖搖晃晃

山頂上的一棵樹搖搖晃晃

故鄉也搖搖晃晃

雪遲遲沒有落下

天在黑著

一座山差點壓了過來

所有的草木

對于大地，沒有一場雨是多余的

樹根長出耳朵，蘑菇鉆出腦袋

幾只小蟲開始打量人間

我們在空氣里鉆來鉆去

也在雨里鉆來鉆去

像一個捉迷藏的孩子

也像一條魚

春天，雨灑滿人間的時候

所有的草木都伸直了身子

多年前的腳印

故鄉的春天是遲緩的

草一點點綠起來，河水慢慢融化

老屋屋頂上的枯草才剛發芽

那棵不知道年齡的棗樹

高過屋頂，高過一部分生死

樹下乘涼的人不在了

幾只螞蟻晃來晃去

一滴雨落下來

多年前的腳印突然清晰

趕路的人

夜里的每一盞路燈

都是挑著扁擔趕路的人

像我那大雪中身影搖晃的父親

也像我那玉米桿一樣瘦弱的母親

在暮色昏沉中

騎著一輛和她一樣

長滿老年斑的舊自行車

趕回家去

天色黑一點

頭頂的星辰就更亮一些

我的祖父母不再趕路了

西坡草木青青

每到這個季節

他們墳旁的麥子

就會生長的格外茂盛

老 橋

那座通往西坡田地的石橋

塌了

窄窄的石橋

只是村莊祖先搭建的幾塊石板

一生無名無姓

就像鄉下那些失去名字的母親

去年割麥

我和弟弟還趴在橋板上看漩渦

幾片樹葉，說沒就沒了

許多人也是這樣

父親的農用三輪

剛剛能通過窄橋

那天黃昏，太陽遲遲不落下

父親過橋的時候小心翼翼

老橋晃了一下

又使勁挺直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