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來西亞“雙語課程計劃”探析

段尋 吳堅

摘 要：2016年馬來西亞教育部為了提升中小學學生的英語水平，開始推行雙語課程計劃，規定相關學校除了使用馬來語授課以外，還可以使用英語開展數學、科學、信息通信技術、設計與工藝四門科目的教學工作。但是，在具體的調查訪問中發現，馬來西亞不同源流的學校對該政策呈現出不同的態度。如何針對不同源流的學校實行相關政策，以及怎樣更好地推進雙語發展，這些問題值得我們深入探討。

關鍵詞：馬來西亞；雙語課程計劃；語言政策；雙語發展

馬來西亞是一個新興的多元化國家，當前處于經濟高速發展階段。馬來西亞是最早響應我國“一帶一路”倡議的國家之一，更是“一帶一路”倡議落地過程中成果豐碩的國家。研究當前馬來西亞的教育發展狀況對于促進兩國更進一步的合作尤為重要。基于此，本文重點探析2016年馬來西亞教育部在全球化背景下頒布的雙語課程計劃（Dual Language Programme，DLP），以期了解馬來西亞語言教育發展的最新動向。

一、提出背景：英語地位的演變

（一）被殖民時期：大力推行英語教育

馬來西亞是一個多種族融合的國家，在當前社會，主要以馬來族、華族、印度族為主，此外包括少數其他種族。多種族融合的文化背景對馬來西亞語言政策在不同階段的變化和發展產生了顯著影響。馬來西亞獨立前曾是英國的殖民地，英國殖民政府當時采取了一系列措施推動英語發展[1]。例如，1951年頒布的《巴恩報告》（Barnes Report）中提及“取消各源流學校，以英語和馬來語為教學媒介語的國民學校代之”，《1952年教育法令》（The Education Ordinance 1952）將英語作為國民學校的必修課，并大力推崇英語語言教育。在英國殖民政府對馬來西亞的統治中，英語對馬來西亞語言及當地文化發展產生了深遠影響。

（二）1957-1990年：英語發展受阻

獨立后，馬來西亞聯邦政府推行新經濟政策，開始大力強化馬來語，降低對英語的重視程度，同時嚴格壓制少數族群語言的發展。1956年頒布的《拉薩報告》（Report of the Education Committee 1956）指出馬來語為馬來西亞的官方語言，所有學校必須教授馬來語；1967年頒布的《國語法》（Akta Bahasa Kebangsaan 1963/1967）提出取消馬來西亞初級文憑會考、教育文憑會考、高級學校文憑會考中對于英語作為媒介語的考核[2]。在馬來西亞基礎教育領域，英語逐漸被弱化。1971-1990年新經濟政策時期，英語的發展越來越受到壓制，英語教學媒介語的地位被取消，成為一門學科。[3]

（三）1990年至今：英語作為第二語言興起

20世紀90年代后，國際形式急劇變化，國際交流日益擴大，馬來西亞經濟突飛猛進，成為“亞洲四小虎”之一。馬來西亞政府意識到不能將國家的發展局限于民族化發展，應該投入更多的精力參與全球化競爭。由此，馬來西亞政府在將馬來語作為官方語言的基礎上，開始重視英語對國家發展的作用。1997年，馬來西亞教育部將“1119英語考試”正式納入高等教育文憑考試[4]。進入21世紀以后，馬來西亞全球化參與范圍越來越大，政府意識到其國民英語水平未能跟上國家的國際化發展需求，嚴重影響了馬來西亞在全球化競爭中的影響力。為此，馬來西亞教育部在2003年宣布推行“數理教學英語”（English for Teaching Mathematic & Science）的語言政策，這一政策在馬來西亞國內引起了一些爭議。當國家間的競爭轉向高端技術與人才的競爭時，英語作為全球性語言的地位越來越突出，2010年，馬來西亞發布了《馬來西亞未來語言發展方向》（Future Direction of Language Education in Malaysia）報告，提出繼續加強英語教育，使英語成為馬來西亞教育發展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2012年9月，馬來西亞政府發布了《2013-2025年教育藍圖》（Malaysia Education Blueprint 2013-2025），提出“鞏固國語，繼續強化英語”的語言政策[5]，政府繼續發展英語教育。

縱觀英語教育在馬來西亞的演變，可以看出馬來西亞隨著社會發展不斷調整國家語言政策：從被殖民時期被迫推動英語教育，到獨立后因單一語言政策的推廣而使英語發展邊緣化，再到參與全球化發展后逐漸重視英語并逐漸包容其他族群語言的發展。

二、基本內容：重視英語教育

在當今時代，英語教育及英語人才依然是影響各國國際化發展的重要因素，馬來西亞作為東南亞地區的一大重要發展力量，亦持續注重國家層面的英語教育促進計劃，并于2016年頒布“雙語課程計劃”。

（一）計劃概況

“雙語課程計劃”是馬來西亞教育部在《2013-2025年教育藍圖》以及“鞏固國語，繼續強化英語”政策推行的背景下，為了提高馬來西亞各源流中小學學生的英語水平所推行的一項語言政策。該計劃于2016年開始實施，計劃在全國300所國民小學的一年級和四年級，以及國民中學的初中一年級推行。“雙語課程計劃”為符合條件的馬來西亞學校提供可選擇的課程，在常規教學使用馬來語以外，學校可選擇使用英語進行數學、科學、信息與通信技術、設計與工藝四門科目的教學活動[6]。2017年，馬來西亞教育部繼續將該計劃的學校范圍擴大到華文小學和淡米爾小學①。在該政策的推行中，學校有權利選擇是否加入“雙語課程計劃”，但是根據馬來西亞教育部的規定，一旦參與“雙語言課程計劃”，學校將不再有權退出。

“雙語課程計劃”的目的是提高學生的英語水平，從而培養英語人才，進而提升馬來西亞的國際競爭力。《2013-2025年教育藍圖》的相關數據顯示，只有28%的學生的高等教育文憑考試的英語成績達到了“1119英語考試”的基準分數[7]。2011年的調查顯示，在小學評估考試（UPSR）、初級評審考試（PMR）、高等教育文憑考試（SPM）中，學生的英語成績不合格率均達到了20%以上（見表1）。《2013-2025年教育藍圖》中就有一項目標是專門針對學生的英語能力，即“70%的學生能在高等教育文憑考試中達到‘1119英語考試的同等英語最低分數”[8]。“雙語課程計劃”在《2013-2025年教育藍圖》后細化了提升學生英語水平的措施，包括增加學生接觸英語的時間，增加英語在其他科目中的應用等。

馬來西亞政府認為，“雙語課程計劃”有助于學生掌握馬來語與英語兩種語言，強化學生的英語能力，進而提高學生在就業市場的競爭力。馬來西亞教育總監拿督斯里凱爾指出，“雙語課程計劃”既配合了《2013-2025年教育藍圖》的施行，也符合馬來西亞提升STEM教育的宗旨。[9]

（二）學校參與計劃的條件

學校參與“雙語教育計劃”需要滿足教育部提出的以下四個條件[10]。第一，足夠的資源。學校申請參與“雙語課程計劃”，首先要能夠提供相關的教材和參考資料，擁有能夠順暢進行雙語教學的教師，以及能夠提供相關課外拓展的資源。第二，校方的同意。學校申請參加“雙語課程計劃”必須通過董事會以及相關管理人員的一致同意，需要得到相關教育人員的支持。同時，校方在同意執行“雙語課程計劃”后，能夠繼續配合教育局制定的長期和短期計劃，確保“雙語課程計劃”的有效施行。第三，家長的同意。學校申請參與“雙語課程計劃”，必須征得學生家長的同意，在家長呈交參與同意書后校方才能讓其子女參與“雙語課程計劃”。同時，在執行“雙語課程計劃”時，家長應積極配合和支持學校的行動。第四，國語水平的要求。參與學校學生需要通過相關國語水平的核驗，要求學生的國語水平必須達到或超過馬來西亞全國相關年齡階段學生國語水平的平均標準。

馬來西亞教育總監拿督斯里凱爾指出，截至2016年3月，馬來西亞全國已經有296所學校參與“雙語課程計劃”，包括132所小學，164所中學，其中70%的學校為市區學校，并且該數據仍將繼續增長，涉及的學校將會越來越多。[11]

三、施行：兩種態度的對比

從2016年馬來西亞教育部開始推行“雙語課程計劃”以來，截至2018年1月，共有1215所學校參加了“雙語課程計劃”，且該計劃的進展十分迅速[12]。但是，筆者在馬來西亞訪學期間，發現馬來西亞社會對“雙語課程計劃”的態度呈現不同的態度——同意與排斥。為什么會呈現完全不同的兩種態度呢？筆者選取了訪問的兩所不同態度的中學作為代表進行說明。

（一）支持態度：史里肯邦安國民中學

史里肯邦安國民中學是一所由馬來西亞政府管理的國民中學。在筆者對該校校長進行訪談時發現，該所學校已經在2017年完全采用了“雙語課程計劃”。該校校長反映，學校申請“雙語課程計劃”是在評估學校的發展狀況是否滿足馬來西亞教育部所給定的四個標準后提出的。筆者在實地調查中發現，史里肯邦安國民中學擁有良好的教學氛圍，學校教學成果優異。根據學校提供的數據，在2016年的高等教育文憑考試中，該校學生馬來語的通過率為78.52%，而全國的平均通過率為75%[13]，可見史里肯邦安國民中學學生擁有較好的國語水平[14]。同時，從對該校校長的訪談中得知，該學校的教職員工在對是否參加“雙語課程計劃”的表決中贊成率為100%，即對此普遍持支持態度。當問及學生家長對實施該項政策的意見時，該校校長表示，除少數馬來族群的家長對該計劃持保守態度外，大部分家長都同意該項計劃的實施，贊成率為93%。此外，史里肯邦安國民中學實施“雙語課程計劃”還有一個重要的因素，即該校教師擁有較好的英語水平，根據校長的講述，該校大部分教師都是英語教育專業畢業的。此外，學校的教職員工和學生群體也意識到了英語水平在學生的后期發展中越來越重要，擁有較強的英語水平將增強學生在未來發展的競爭力。

（二）反對態度：育華中學

育華中學是一所國民型中學②，由政府管理。該校對“雙語課程計劃”持反對態度。筆者在對育華中學的實地調查中發現，育華中學雖然屬于政府管理的學校，但在實際教學中偏向于華文教育，因此，受華人社會的影響較大。作者通過對華人社會的相關訪談和查閱資料發現，華人社會對“雙語課程計劃”普遍持反對態度。2016年，馬來西亞7個華人團體發表聯合聲明：堅決反對在華文小學施行“雙語課程計劃”。為什么華人社會會出現普遍反對“雙語課程計劃”的現象？馬來西亞教師總會的調查顯示，當前在馬來西亞的華校推行“雙語課程計劃”不但違反了母語教學原則，而且違背了華文小學以華文為各科教學媒介語的特性。此外，華文小學一旦參加了“雙語課程計劃”，無論是在華文小學第一階段還是第二階段，以華語授課的時間將會大幅減少（見圖1）[15]。教師總會還指出，小學階段的學生各方面的發展都未完全成熟，針對這個階段的學生，最佳的方式是采用母語教學，從而更好地促進低年齡階段學生的發展。教師總會相關人員表示，馬來西亞民眾認可國家必須提升國民對英語的掌握能力，但是，相關能力的提升必須依據教學的規律，即從英語科目入手進行全面的改善和提升才是正確和有效的做法。

此外，根據對教師總會相關人士的訪談，國語水平也成為“雙語課程計劃”在華文學校施行的一大阻礙。根據馬來西亞教育部公布的四項申請條件，其中有一項要求是申請參與學校學生的國語水平要達到國家的平均水平或高于平均水平。而這項要求對于華文學校往往會成為一項難以跨越的阻礙。華文學校的大部分學生接受的是以華文為主要教學媒介語的教育，馬來西亞國語的學習水平較低，因此大部分的華文學校都難以申請參加“雙語課程計劃”。除了華文學校以外，淡米爾學校也因為國語水平的限制難以申請參加“雙語課程計劃”。根據2016年3月27日《星洲日報》的報道，有30所華淡學校（華語小學和淡米爾語小學）被拒絕加入“雙語課程計劃”。[16]

由此可見，其他族群的學校推行“雙語課程計劃”有一定的限制，如何在保證其他族群的母語授課權利的基礎上推行“雙語課程計劃”以及申請條件的適應性問題，成為該計劃施行的重要阻礙。

四、評價與思考

“雙語課程計劃”在馬來西亞的具體實施中出現了兩種完全對立的態度，馬來西亞國民對于“雙語課程計劃”中提出的提高英語水平，提升英語教學質量是持支持態度的，但分歧的產生主要來源于該制度的適應性問題。馬來西亞多種族的國情給教育發展帶來了一定的影響，在當前的馬來西亞社會存在著許多源流的學校，主要有國民學校、國民型學校、華文學校和淡米爾學校。這些學校各自有不同的文化背景，發展的方向和需求也有所不同，不能用同一種制度對待所有不同源流的學校，這樣不僅不符合教育發展的規律，而且會影響民族之間的融合。所以，在對多源流學校進行政策制定與實施的過程中，應該首先了解不同學校的文化背景與發展需求，然后根據具體的情況作出不同施行版本的政策，以便更好地適用于不同的文化以及促進政策的落實。

注釋：

①淡米爾小學主要是指印度裔子女學校，以淡米爾語為主要教學語言。

②此源流的中學是以馬來語和華語作為教學媒介語的公立中學，1962年由馬來西亞國家教育改制而來。

參考文獻：

[1][3][4]孔頌華.當代馬來西亞語言教育政策發展研究[D].廣州：華南師范大學，2007.

[2]莫順生.馬來西亞教育史[M].吉隆坡：馬來西亞華校教師會總會，2000：63.

[5][7][8]Ministry of Education Malaysia. Malaysia Education Blueprint 2013-2025（Preschool to Post- Secondary Education）[M].Malaysia： Kementerian Pendidikan Malaysia，2003：4（1）-4（20）.

[6][10]Maklumbalas Kpm Berkenaan Kenyataan Akhbar YB Ahli Parlimen KaparMengenai Dual Language Programme（DLP）[EB/OL]. https：//www.moe.gov.my/index.php/en/arkib/pemberitahuan/2017/3064-maklumbalas-kpm-berkenaan-kenyataan-akhbar-yb-ahli-parlimen-kapar-mengenai-dual-language-programme-dlp？highlight=WyJkbHAiXQ==，2018-04-27.

[9][11][16]陳曉萍.30華淡小：國語不達標，被拒參與DLP，無緣“雙語”[N]. 星洲日報，2016，（3）27.

[12]Kenyataan Media：Pelaksanaan Dual Lnaguage Programme（DLP）Tahun 2018[EB/OL]. https：//www.moe.gov.my/index.php/en/arkib/pemberitahuan/2018/3735-kenyataan-media-kpm-pelaksanaan-dual-language-programme-dlp-tahun-2018？highlight=WyJkbHAiXQ==，2018-04-27.

[13][14]Seri Kembangan. Profil Sekolah 2017[R]. Selangor： Seri Kembangan， 2017.

[15]馬來西亞華校董事聯合會.反對在華小推行雙語言課程計劃（DLP）[M].雪蘭莪：馬來西亞華校董事聯合會，2016：9-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