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消費的代際效應

文: 馮原(中山大學視覺文化研究中心主任) 圖：本刊圖片庫

近年來，藝術從高高在上的美術館、博物館等，開始越來越多地走向大眾的視野，例如文博熱的出現；各類藝術機構遍地開花；大眾對藝術品的消費需求越來越多；審美品位越來越高……這并不是突然而至，實際上，中國早就應該做好準備來迎接這一全民性文化盛宴的到來了。

藝術消費爆發于經濟增長之后，并且參與受眾越來越多樣化

經濟總量決定藝術消費

藝術進入到經濟流通的領域之中，是經濟發展的一種必然現象。如此說來，第一個現象是，只要經濟發展的總量達到一定的規模，那么，它就必然會把文化藝術拉進流通的領域中來；第二個現象是，對于文化藝術的消費會形成不同于一般經濟的運作規律，把兩者合到一起，我們就可以說，若是一般經濟的總量不夠，那么對于文化藝術的消費就難以形成。這一現象可以解釋為什么在20世紀90年代以前，甚至于在2000年以前，中國還未能形成有規模的藝術市場的緣由，直到2005年以前，中國的藝術市場仍然是非常局部和外向的，它基本上還只是屬于兩類人——來自港臺的華人和來自西方的收藏家們，本土人還鮮有問津這一領域的。

我們不難看到，藝術消費在中國的爆發是在2000年之后，而這正是中國在加入WTO之后經濟增長的爆發時期。大約在2008年，我曾在《東方早報》寫專欄時談到過一個現象—— “四大資本的價值博弈”，我把介入中國藝術市場的資本分為四種，首先是官方資本和西方資本，其次是港臺華人資本和本土資本，最值得關注的就是后者，本土資本在2005年呈現出井噴的現象，它造就了這一個階段的市場奇跡，應該就是美術館和博物館主導藝術市場的那個時期，也就是所謂的收藏熱出現的時期。

所以，今天的文化熱、藝術品消費熱的產生，其實就是建立在上述這一階段的結果之上，但更多可能是一種階段性的迭代結果。即新的一代逐步登上藝術消費的舞臺，使得藝術消費的對象和作用都發生了更多的變化，這一趨勢又再造了各種機構的策略，最后形成了今天藝術消費的繁榮景象。

藝術消費的代際文化矛盾

正如整個中國經濟和政治的發展過程一樣，1977年高考后的一代人與中國的改革開放一起成長，也一起富有起來，因此，在2000年之后，藝術市場也是由他們這些50后和60后所主導的。實際上，在藝術品市場上紅起來的藝術家也同屬一代人。

這一代人有兩個很明顯的特點，是很難被其他輩份的人所擁有或復制的，一是他們的成長時期實際上是處在文化上的斷裂期，這是一個杜絕了收藏和私人財政的時期，因此形成的文化品位就受制于一種斷裂期效應；二是他們在20世紀80年代之后成長并成為主流，這一進程充滿了冒險和開拓的“先驅者利益”。

所以，當中國的藝術市場從某種“從無到有”的快速過程中產生出來之后，這一現象加劇了我稱之為教育與藝術消費的“延后效應”——藝術消費者往往在積累財富的中年之后來消費他們在青年之前所獲得的教育品位，這就使得藝術消費呈現出很強烈的代際文化矛盾，即消費者并不是在消費共同的文化，而是因為他們的品位追求劃分成完全不同或對立的群落。例如紅木家具VS設計師家具；中國白酒VS蘇格蘭威士忌，名家字畫VS當代藝術，諸如此類的，大體上可以解釋這一時期的藝術消費，實則就是20世紀70年代的教育加上2000年之后的財富共同作用的一種混合的結果，而這一結果并不能無限傳遞下去的。

所以，第一個階段的收藏熱集中于“硬通貨領域”，放在代際文化的視野中很好理解，因為這些“硬通貨”——常常是因為昂貴的材料和稀缺的數量，如古董、紅木、玉石和名人字畫等，它們為收藏的第一代人所擁有并“壟斷”為自我標榜的象征。不過，這一現象延續到代際的轉換之后，當新的一代人逐步登場并要表達自己的文化態度和品位之時，其情況就會發生很大的變化，換言之，類似于“硬通貨”這樣把財富與文化品位直接掛鉤的做法，不僅強化了“品位壟斷”，也阻止了文化品位的創新性，也正是在這種條件下，土豪一詞在網絡上流行起來，財富擁有者與文化土豪的結合，為重造藝術消費與文化身份打開了一扇大門。

藝術消費=文化態度

在19世紀之后（西方），當博物館和美術館成為公共事業之后，收藏就得以從私人事業中脫離出來，收藏成為一種公有價值的載體，這一變化可以看成是現代社會中最偉大的一個成果。不過，這并不妨礙20世紀之后的現代社會，仍然把藝術品位和個人身份對稱起來。所以，現代意義的收藏，既是一種文化金融的產業化，也是一種文化地位的顯現方式。

作為當今消費主力的80后、90后一代，需要表達他們的文化態度，因為他們成長于一個日益全球化的文化環境之中，他們的文化品位與他們的父輩不同，那是因為他們成長于不同的文化共同體。所以，今天的新的一代，可能不會像他們的父輩一樣選擇收藏“硬通貨”，而是選擇更為多樣化的藝術，這并不是說“硬通貨”失去了價格，而是不能再簡單地看待藝術消費的價格與身份了。

在今天，只有選擇文化的向度以表明你的文化取向，才能占據文化的制高點，關于這一點，似乎我們又重新回到了19世紀之末。在那時，只有放棄了經濟的支配，只有不在乎金錢，才能掌握藝術的自主性，最后才迎來20世紀現代藝術的全盛時代。如今也許就是歷史交給80后和90后的機遇吧。

可以說，今天的藝術消費與文化活動增多了，但并不是簡單地變成大眾化了，在表面上，它們是趨向于多樣化、事件化和小眾化的，這是因為，消費藝術所獲得的文化品位的游戲變得比以往要更復雜和多變了。你要成為一個成功的藝術消費者，不能僅僅只是炫耀財富，你還得要適時地展露你的“不同尋常”的品位。

所以，從現象上來看，各種藝術活動不僅大大增加了，參與的受眾也多樣化了，而且透過參與藝術消費來呈現文化身份的游戲也變得多樣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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