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如不動

漢宣帝時的河南太守嚴延年治理地方的手段就一個字:酷。古代死囚一般在秋后冬月處決,肅殺的天氣總是讓人無限傷感。但每年這個日子,都是嚴太守最開心、最有成就感的時候。他嫌殺人場面不夠壯觀,總把下轄各縣的在押囚犯都集中到郡府衙門口集中斬決,每次都弄得血流數里,腥氣滿城。這個嗜好為他贏得了中國歷史上前所未有的稱謂——“屠伯”。
如果大體遵照法律行事,只是執法力度偏重,頂多算個“酷吏”。但嚴延年不一樣,他追求的終極目標不是懲惡,而是讓人害怕。
在下屬眼里,嚴延年簡直有點“無厘頭”。大家都認定應當處死的犯人,他偏敢開釋無罪;大家都覺得犯罪情節輕微的犯人,他卻總能找到詭異的理由處死。因為在嚴延年看來,犯人有沒有罪不重要,該不該死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的生死只能掌握在他的手里,下屬和百姓休想窺測他的好惡,在他面前只能戰戰兢兢、如臨深淵。
嚴延年的政治理念貌似沿承先秦法家學說,但違背了其公平無私的準則,摻雜了世俗圓滑,試圖用高壓手段使百姓畏服,從而靠所謂政績出人頭地。但是,他這套高壓政策還是敗給了另一位著名的“循吏”——潁川太守黃霸。
黃霸跟嚴延年的理政套路完全不同。他最大的特點是“外寬內明”,表面上對老百姓不管不問,實際上卻明察秋毫,誰家丟條褲衩他都門兒清。
那時候沒有嚴格的戶籍制度,地多人少,人口增長是考核地方官員的重要指標之一。老百姓用腳投票,河南郡那幫苦命孩子受不了年年“流血數里”的折騰,紛紛攜家帶口跑到鄰近的潁川郡討生活。結果幾年下來,黃霸治下的潁川人口穩增,在年終考核中自然十分優秀,被提拔進京做了京兆尹。
嚴延年本來就瞧不上黃霸的窩囊樣,現在眼看黃霸升官進京,內心不服,牢騷話不自覺地就冒了出來。也怪他平日作威作福,把下屬都嚇成了神經病,一句不經意的牢騷終于讓他自食其果,走上不歸路。
這年河南地界又發生了蝗災,嚴延年安排一位府丞去處理。府丞回來后把看到的情況向他詳細匯報,并要求緊急動員撲滅蝗災,嚴延年卻滿不在乎地調侃道:“這些蝗蟲難道不是上天賜給鳳凰的美食嗎?”
古人迷信,說鳳凰降落到哪個地界,說明這個地方民風淳厚、五谷豐登,地方官也會因此立功受獎。嚴延年在蝗災肆虐、餓殍遍野的時候,還有心思開這種玩笑,一方面在他心里草民無足輕重,另一方面也顯示出他對仕途的極度期許。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說完這句惡毒的玩笑,嚴延年哼著小曲回后堂去了,府丞回到家里卻神經錯亂了。府丞與嚴延年早年在丞相府做同事時,嚴延年對他一向都挺照顧,還經常饋贈他錢財禮物。但嚴延年一貫強勢陰狠、喜怒無常,早已讓府丞嚇破了膽,嚴延年對他越是好,他越是心驚肉跳。
府丞越琢磨越害怕,晚上睡不著,索性披衣起床打了一卦,竟然是個“死”卦。重壓之下,府丞的精神徹底崩潰了,心想左右是個死,與其被嚴延年找理由偷偷做掉,還不如拼個魚死網破,堂堂正正去死。天剛放亮,府丞就急急起身,趕往長安告御狀,以求自我解脫。
在這封狀書中,府丞搜腸刮肚,苦思窮索,列出了嚴延年的十宗大罪。因為擔心朝廷說他誣告長官,罪及家人,他事先備好了毒藥,遞完狀子立刻飲藥自殺,以此證明所告不欺。這份“死狀”讓嚴延年立時陷入萬劫不復之境。經過御史臺審查,十宗罪名雖不都成立,但其中“語言怨望、誹謗政治”這幾件事確實有據可查。這年十一月,嚴延年以“不道”之罪被當街處死。
嚴延年之死一點兒都不冤,而且早有征兆。當年他母親從老家來河南郡過春節,剛走到洛陽,路上遇到各地押往郡府的死囚,一串串一行行,哭聲震天。嚴母問清原因,大吃一驚,不肯進城,命人止住車輛,暫住城外都亭。
嚴延年急忙趕到都亭拜見母親,母親卻不肯見他。嚴延年脫下帽子在臺階下磕頭不止,過了很久母親才讓他進門,狠狠責備他說:“你做一方長官,應當以仁愛教化地方,現在多刑殺人,欲以立威,這哪里是做父母官的本意!”“延年服罪,重頓首謝”,然而,道歉歸道歉,囚犯照殺不誤。
過完春節,絕望的嚴母匆匆辭行,臨行前傷感地對兒子說:“你這樣傷天害理,怕是不得善終了。我先回老家去,替你準備好墓地吧!”一年后,嚴延年人頭落地,母親為他準備的墓地終于派上了用場。
編輯/子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