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最高人民法院、司法部聯合發布了《關于依法保障律師訴訟權利和規范律師參與庭審活動的通知》(以下簡稱《通知》),一方面,《通知》對法官約束律師不當庭審行為的內容、方式等作出了規定,從而維護了庭審活動的正常進行;另一方面,《通知》也對律師約束法官的情形、渠道等作出了規定,從而保障了律師的合法權益??梢哉f,《通知》通過雙向制約、互為保障的方式,建構了新時期法官與律師之間合作、監督的關系。
回顧我國律師制度的發展源流,律師的原初形態可追溯至春秋戰國時期,但在古近代時期,由于推崇“無訟”觀的儒家思想占主流地位,致使律師在古近代時期受到了諸多差評。時至今日,即便律師制度的重建已有40多年的歷史,但因傳統文化的影響,加之律師常被形塑為替“壞人”說話的角色,導致大多數人對律師并無“好感”,即便是同為職業共同體的部分法官,也不免在此種心理的作用下,未能完全確保律師訴訟權利的有效實現,誘發部分律師在庭審中采取擅自錄音錄像、衣物撕扯、肢體沖突等過激行為,加劇了法官與律師之間的緊張關系,這是推動此次《通知》出臺的主要背景。
第一,重申法官的訴訟指揮權。所謂訴訟指揮權,是指法官在庭審中及時指揮和引導訴訟參與人進行訴訟的權力,在組成部分上,既包括程序方面的引導權,又包括實體方面的闡明權。在職權主義訴訟模式的國家,訴訟指揮權是法官理所當然的權力,盡管我國并未在法律文本中明確規定法官的該項權力,但作為一種隱性權力,潛在于法官的訴訟行為中。《通知》中對法官的訴訟指揮權進行重新申明,具體表現為法官應當嚴格執行法定程序,合理分配各方發問、質證、陳述和辯論、辯護的時間,不得隨意打斷律師正常的發問、質證和發表辯護代理意見,以及對于律師明顯以誘導方式發問的,法官經確認后可以制止等。
第二,限制律師的庭審過激行為。從律師角度出發,過激行為主要是由于部分律師對于突發情況的處理失當以及自身專業知識有所欠缺。通常而言,當相關圖文或者視頻傳播至網絡新媒體時,民眾會出于同情“弱者”的樸素情感,對審判機關形成“一邊倒”的輿論壓力,進而影響法官的獨立裁判。有鑒于此,《通知》規定了律師不得對庭審活動進行錄音、錄像、拍照或使用移動通信工具等傳播庭審活動。與此同時,為了敦促律師在庭審中秉持應有的職業理性,《通知》還將第三方引入庭審之中,即對于重大敏感復雜案件,根據法院的通知,對律師具有監管職責的司法行政機關或律師協會應當派員旁聽,進行現場指導監督。
第三,規范律師的違法違規處理。權利與義務作為權利主體從事法律行為的基本關系,兩者是不可分割的有機整體,同理,律師在享有相應權利的同時,也應當履行一定的義務,否則,會受到不同程度的處罰。按照以往的文本規定,律師違反庭審秩序的處置散見于最高人民法院的司法解釋以及《律師法》中,分散立法的方式便于法官因案而異參照適用,但不同類型案件中的適用尺度難以統一。為此,《通知》中統一規定了律師發生違反法庭規則、法庭紀律以及嚴重擾亂法庭秩序的行為時,分別處以相應的處罰,處罰應當遵循必要、限度的比例原則。與此同時,法院向有關機關、單位提出律師違法違規的司法建議時,應當移交庭審錄音錄像、庭審記錄等相關證據材料,并配合、協助進一步的調查核實。
第四,健全雙向的監督制約體系??疾煲酝奈谋疽幎?,頻見法官對于律師違法違規的處置,而少見律師發現法官違法違規的救濟渠道,官方也很少通過《意見》《決定》等指導性文件的形式對此申明,這顯然不符合“有權利即有救濟”的內在邏輯。應當承認的是,實踐中,當法官出現違法違規的行為時,部分律師會通過一定的途徑進行投訴、舉報,確實存在法官與律師之間的雙向監督制約,但因為缺少法律文本的詳細規定,實際發生的情形較少,且實效不佳,難以稱作體系化。有鑒于此,《通知》中對法官在審判過程中出現違法違規行為時,律師可以向相關法院的監察部門投訴、舉報,法院監察部門應當及時將處理結果答復律師,明確了律師的維權投訴渠道。與此同時,律師認為法官有侵犯其訴訟權利的行為,可以向司法行政機關、律師協會申請維護執業權利,健全了雙向的監督制約體系。
第五,建立分級分類處理機制。當律師提出維權或者出現違法違規時,應當由特定的司法行政機關、法院以及律師協會予以受理,這是對律師執業加以保障與規范的不爭事項。但觀察以往規范律師活動的規定,既缺少律師維權的管轄規定,不利于律師有效實現權利救濟,同時,也將法院排除在受理機關之外,而律師的待需處理事項往往與法院密切聯系。為此,《通知》建立了分級分類處理機制,并結合實際情況,將律師維權和違法違規的事件分為三種類別,一是對于發生在當地的事件,由所在地法院、司法行政機關按有關要求依法及時作出處理;二是對于跨區域的事件,由行為發生地與注冊地的司法行政機關先后調查處理,兩者處理意見不一致時,報共同上級司法行政機關審查決定;三是對于跨省(區、市)的重大復雜事件,可以由司法部會同最高人民法院、全國律協,必要時商請事件發生地的省(區、市)黨委政法委牽頭組成聯合調查組,負責事件調查處理工作。
《通知》的出臺對于營造相互尊重的訴訟環境具有重要意義,重申了法官的訴訟指揮權,要求尊重和保障律師的訴訟權利,不得侮辱、嘲諷律師,有助于營造相互尊重的訴訟環境。誠然,作為法律職業共同體中的不同成員,法官具有官方性、法律性,律師具有民間性、法律性與經濟性,兩者的社會角色、職業宗旨均有所差異,但法官與律師一切訴訟活動的展開都以查明案件事實為基礎,兩者在查清事實上具有同一性,這就需要彼此之間的合作與支持。《通知》保障了律師正常的訴訟權利,律師可以在庭審中充分發表質證、陳述以及辯護代理意見等,法官不可隨意打斷,從而有助于構建相互支持的合作機制。
在以往的庭審場域中,雖然律師也可以對法官的行為進行監督制約,但實際效果并不理想。實踐中,更偏重于法官面向律師的單線監督制約,其不利后果是律師的部分訴訟權利可能難以有效行使,尤其是在刑事案件中。《通知》中細化、擴充了律師監督法官的渠道,律師可以向法院監察部門、司法行政機關以及律師協會申請維權投訴,從而推動雙向監督制約走向實質化,有助于健全相互監督的制約體系。最后,《通知》中既對律師作出了約束,例如限制律師的過激行為、建立分級分類處理等,也對法官提出了要求,例如規范法官對律師違規違法的處理、律師也可通過相應渠道監督法官等,這些措施進一步推動了律師訴訟權利的實質落地,為法官提供了兼聽則明的庭審環境,達致話越說越清、理越辯越明的庭審效果,真正做到司法公、人心服,有助于實現公平正義的根本目標。
(摘自9月19日《中國社會科學報》。作者單位:西南政法大學法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