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總統特朗普和朝鮮領導人金正恩的歷史性會見在新加坡舉行,能PK掉一眾強勁對手取得主辦權,是新加坡國際影響力提升的明證。而能在短期里將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條,不出差錯又盡量不擾民,則彰顯了這個國家一直以來引以為豪的執行力。
而無論會談成果如何,特金兩人是否會不歡而散,新加坡都是此次會談的大贏家。從1994年的汪辜會談到2015年“習馬會”再到2018年的“特金會”,新加坡作為東道主見證了一系列歷史性時刻。如果說前兩個會談的影響力還主要限于東亞的話,“特金會”則是全球關注的國際頂級盛會,能被美國和朝鮮同時相中,說明新加坡的影響力正在沖出亞洲走向世界。而考慮到新加坡是一個面積只有廣州的1/10,人口只有560萬的彈丸之地,這一成就就讓人尤為印象深刻。
只忠于自己的新加坡
“特金會”能在新加坡舉行,一個重要原因在于美國和朝鮮在新加坡都有大使館,而這樣的國家在世界上并不多。目前,朝鮮和世界上160多個國家有外交關系,但設立的駐外使領館只有40多個,這是因為朝鮮多年來面臨國際制裁,經費有限,開辦使領館不僅是一項外交功能,還是創收的需要。2016年叛逃的朝鮮駐英國公使太永浩就曾經披露了自己作為駐外使節的窘迫生活。韓國《東亞日報》也曾經報道稱,朝鮮將一些駐外使館出租來牟利,朝鮮駐華沙大使館里落戶了40多家朝鮮企業和團體來開展活動,駐保加利亞大使館則將大使官邸租給當地企業用作結婚禮堂,拍攝雜志照片,開派對,K歌演唱會,放煙花等活動,朝鮮駐印度大使館地下室里甚至開設了肉鋪。

而新加坡的地理位置和亞太貿易、金融中心的地位,對朝鮮很有吸引力。早在1967年5月,朝鮮和新加坡之間就建立了貿易辦公室,1969年11月更升級為外交關系,比中國和新加坡建交還早了21年。目前,新加坡公民可以在免簽的條件下赴朝鮮旅游30天。在政治上,新加坡對朝鮮態度溫和,未曾激烈批評其內政;在經貿上,根據公開報道,此前新加坡聚集了由幾十名朝鮮外交官和商人組成的團隊,他們通過各種商業活動,源源不斷地將財富、燃料和貨物運送回國。2016年,新加坡還是朝鮮的第八大貿易伙伴,雙方的經貿關系直到2017年11月才在聯合國制裁的壓力下停止。而直到今年上半年,還有兩家新加坡公司因為向朝鮮販賣葡萄酒和烈酒而被聯合國點名。
新加坡和美國的關系自不用說。新加坡獨特的地理位置和美國的超強國際地位,使得兩國之間能做到各取所需。根據新美2000年簽署的協議,新加坡樟宜海軍基地為美軍第7艦隊及航母等大型船只提供后勤補給和維修服務,這大大拓展了第7艦隊的控制范圍。
誰都不得罪、廣交朋友、盡量和方方面面搞好關系,是新加坡外交的重要原則。同時,這一原則不是靠一味諂媚或喪失原則來實現的,而是推動對方的行為向有利于自己的方向轉變。美國前國務卿基辛格說:“李光耀從未為了實現自己的目標而卑躬屈膝。這么多年來,我和他見過很多次面,談過很多次話,但是在我的印象中,他從來沒有為了新加坡向我伸手要過什么。他會向大家解釋新加坡在國際體系中的重要性,并且深信自然會有聰明人會在這里投資,幫助它發展。他不會跟華盛頓的人士談新加坡的事情,他會告訴他們必須要做些什么,他能讓他們反思自己該在世界事務中扮演什么角色。”
與此同時,新加坡在牽涉自身重大利益的問題上,也敢于和大國對著干。2016年甚囂塵上的中國和新加坡之間圍繞著南海仲裁案的爭拗,中國人普遍不接受新加坡“維護國際法和航行自由”的借口,爭相給新加坡打上“反華”的標簽;到了最近的中美貿易摩擦,新加坡又突然不“反華”了,而是追隨中國的立場支持自由貿易。在很多人看來,新加坡的對華立場出現了逆轉。但事實上,“反華”與否完全是從中國本位出發的,而從新加坡的視角看,維護國際法、航行自由和支持自由貿易,背后的邏輯是一脈相承的,因為作為一個小島國,沒有國際法、航行自由和自由貿易做支撐,就只有死路一條。顯然,新加坡做任何決定都是從自身的國家利益出發的,一事一議,談不上籠統的“反華”或“親華”。任何兩個國家之間,親近的前提是利益的契合,愛和恨都是有原因的,要求別國放棄利益追求來滿足自己的利益,不是天真就是強人所難。
心比天高的小國
對世界上多數小國而言,因為利益和視野的局限,他們所關注的主要是自己國家和周邊區域的事務,國際大事基本和它們無緣。新加坡的面積和人口比世界上絕大多數國家都小,是名副其實的“小國”,但其視野、野心和利益訴求,卻絕對是世界級的。從李光耀以來,動輒對全球化、中美關系、中印對比等宏大主題發表看法,是新加坡領導人的一項傳統。
開始這項傳統的是李光耀。在1990年卸任總理之后,李光耀主要是以一個政治思想家的身份出現在世界舞臺上,從民主到全球治理,從印度的未來到中國的改革開放,他都有自己明確清晰、富有洞見的看法,而且他的表達方式直言不諱,從來實話實說。比如他認為要實行好的民主,決不是只要有一部好的憲法便大功告成了。他說:“英國和法國曾經為殖民地制定過80多部憲法,這些憲法、制度、權力制約與平衡都沒有什么問題,但這些社會沒有出現有能力運作這些制度的優秀領導人,而且這些社會的成員也不尊重這些制度……結果爆發了騷亂、政變或革命,他們的國家失敗了,政體也崩潰了。”
基辛格就評價說,“李光耀是美國必不可少的朋友,主要不是因為他所代表的權力,而是因為他那非凡的思維。他的分析非常好、非常有深度,以至于其他國家的領導人都認為同他會面是接受啟迪的一種途徑。”在李光耀之后,吳作棟、李顯龍兩代領導人也延續了這一傳統。應該說,這是新加坡刷國際存在感的重要舉措,美國、中國、朝鮮也都“get到了”,在新加坡舉辦“特金會”也就成了一件沒有爭議的事情。
承辦“特金會”,是新加坡多年來在軟硬實力上苦心經營積累下來的成果,有了此事的鋪墊,未來會有越來越多的國際峰會選擇在新加坡舉辦,新加坡的國際影響力會水漲船高,自不待言。而讓這一切得以延續的關鍵是新加坡自身能否長期維持高水準:經濟發展和內部治理能明顯優于周邊國家,對國際事務的判斷不能有重大偏差。在新加坡面臨領導人世代交替的當下,這一點尤為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