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島，你想不到的文學出版大國

每天早上8點，冰島作家哈爾多爾·拉克斯內斯（1902-1998）都會冒險進入距離首都雷克雅未克20公里遠的莫斯費爾斯達勒山谷中。在那里他每次都會待上6個小時，眺望白雪皚皚的群山，聆聽山谷中傳來的風聲。在與大自然的親密接觸中，他源源不斷地汲取著創作靈感。

在長達70年的創作生涯里，拉克斯內斯撰寫了60多部作品，包括詩歌、戲劇、長篇小說、短篇小說、散文和回憶錄，作品被翻譯成43種語言出版。1955年，拉克斯內斯獲得諾貝爾文學獎，冰島文學從此在世界文學版圖上有了一席之地。

每個冰島人肚子里都有一本書

“對拉克斯內斯而言，冰島的自然之美是他的藝術靈感以及創造思維取之不盡的源泉。”拉克斯內斯博物館的管理員瑪格麗特說道。作為北歐國家中唯一的諾貝爾文學獎得主，拉克斯內斯居住了半個多世紀的住所，如今變成了由政府管理的博物館。“事實上。他會迷失在風景中而不自知，他的妻子在家中會備著一面鑼，如果他到了下午2點半還沒有回家，妻子就會去后院敲鑼，直到他回來。如果她不這樣做，拉克斯內斯可能要等到晚上才回家，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連午餐都沒吃。”

拉克斯內斯是冰島文學的縮影，他的作品出現在冰島各個加油站、旅游中心。在他1998年去世后，當地人紛紛用他的名字為自家的貓取名，以此紀念這位偉大的冰島作家。

或許正是得天獨厚的自然美景，讓冰島這個蕞爾小國可以成為世界上人均書籍出版數量最多國家的原因之一。根據國際出版商協會2016年的一份報告，2015年英國出版圖書2710種，排在該協會VwcfN+cHmncmxhrX09fzsw==成員國首位，冰島以2628種圖書緊隨其后。而這一組非常接近的數據背后卻有著巨大的人口差異：2015年英國總人口為6500萬，冰島僅有33萬人。在冰島，每1000名居民每年會出版至少5本書，其他北歐國家則是2本。

盡管冰島人少，但是書籍的平均印數卻達到1000冊，這一發行量相當于北美地區的100萬冊。而且，英國廣播公司曾統計過，每10個冰島人中就有一人出版過至少一本書籍。正如冰島諺語所說，每個冰島人肚子里都有一本書。

冰島人對書的熱愛已潛入他們的靈魂深處。該國的居民識字率接近99%，人均每年購買8本書，93%的冰島人每年至少讀過1本書，75%的冰島人表示會將書籍作為圣誕節禮物。因此，冰島是人均閱讀書籍數量最多的國家。每年圣誕節期間，冰島作家們會扎堆出書，將其作為最佳圣誕禮物贈送親友，并會向當地的咖啡館、酒吧、學校和圖書館贈送書本。為此，人們特意用“Yule Book Flood”（“圣誕書潮”）來形容這一波購書風潮。2014年，冰島人均購買2.1本書作為圣誕禮物。

“文學之城”

對于冰島經歷的每一場危機、每一次經濟崩潰，乃至火山爆發，冰島人的第一反應就是將這些事件記錄成書并出版。比如冰島特別調查委員會撰寫過一份超過2000頁的官方文件來講述2008年經濟危機爆發的原因，盡管該報告可以在網上免費下載，但冰島出版商將其結集成書之后，這一報告竟然成為2010年的年度暢銷書之一。

此外，由于冰島人口少，且主要集中于首都附近地區，因此出版商容易對書籍進行推廣，即使是小型獨立出版商的書籍，也不需花太多努力就能獲得廣泛傳播。圖書出版目錄則會將冰島全年出版的圖書信息收錄其中，無論大型還是小型出版商都能獲得同等機會。

集中了冰島三分之二人口的雷克雅未克，是全球作家密度最高的城市，走在城市街頭，隨時都有可能碰到作家。城市的公共長椅上設有二維碼，游客用智能手機掃描一下，就可以傾聽經典文學作品的音頻。2011年，雷克雅未克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評選為“文學之城”。市議會主席麗夫·瑪格內多蒂表示：“雷克雅未克獲選不是巧合，它是全球第五個獲得該榮譽的城市，也是第一個獲得該榮譽稱號的非英語城市。7年以來，冰島一直在加強其基礎設施建設，使文學、寫作和閱讀繼續成為創意和創新的支柱。”

為所有外來事物起一個純正的冰島名字

文學是冰島文化的核心。自中世紀時期起，冰島就擁有了本民族的文學和語言傳統。薩伽文學是世界文學公認的瑰寶，其主要記錄了9世紀至11世紀時期冰島的英雄傳奇，反映了冰島早期的歷史及社會形態，是杰出的散文體敘事詩。冰島人從小就學習、傳誦薩伽故事，許多人認為這些故事是真實存在且發生過的。在日常交流中，冰島人引用薩伽文學中的故事和言論仍然非常普遍。

正是這些祖先留下的文學遺產激發了不同年齡段的冰島作家們的想象力。視覺藝術家兼作家弗格雷姆·海格森說，薩伽故事中的英雄人物比圣經人物要更偉大，中世紀文學是當代冰島文化不可分割的一部分，“這類傳說非常有吸引力，從中可以了解到冰島最早的定居者們如何感受與我們一樣的情感——驕傲、愛、仇怨”。

作品已經在30多個國家出版的作家安德里·馬納森說，中世紀的冰島文學擁有巨大的智慧，一直是冰島人創作靈感的源泉。“過去1000年來，冰島人留下了一個巨大的故事寶庫。冰島人是世界上第一個將自然之美帶入文學，將高山、鮮花、鳥兒用文字裝點起來的國家。”

薩伽文學不僅給冰島作家提供了創作的源泉，也給其他國家的創作者帶來了靈感。比如維京人講述的精靈故事啟發了英國小說家托爾金寫出《霍比特人》，冰島的冰川風光與豐富的歷史故事也為喬治·馬丁的《權力的游戲》提供了最佳的故事背景發生地。

冰島文化還與冰島語緊密聯系在一起。冰島語被認為是歐洲最保守、最純正、最古老的語言之一，與北歐海盜的古諾斯語最為接近，屬日耳曼語族的北日耳曼語支。用冰島語寫作的薩伽文學及艾達經等記敘冰島和北歐的歷史以及神話傳說，在冰島一直廣為流傳，成為冰島語文的典范。古諾斯語在瑞典、丹麥、挪威等北歐國家早已消失，只有冰島仍然堅持沿用著古老的詞匯、語法，加上冰島語從未受到外來語言的強烈沖擊，如今即便是普通的中學生也能閱讀中世紀時期的薩迦文學和古代詩歌。

冰島人以自己的語言為豪，對母語的保護力度也非常大。冰島有專門的電視節目研究和剖析冰島語單詞和這門語言本身，“命名委員會”則會指導和約束公民嚴格按照冰島語語法規則來給子女取名字。早在12世紀，冰島人就提出要保持冰島語的純正性，盡可能避免使用表達現代思想和發明的國際詞匯，堅持為所有外來事物起一個純正的冰島名字，比如蘋果公司的iPad產品的冰島名字就是“spjaldt·lva”（卡片式電腦）。

匱乏的資源與豐富的想象力

幾個世紀前，伴隨薩伽文學一起成長起來的寫作傳統，一直延續到現代社會。冰島孤懸于北大西洋之中，在20世紀中期以前一直是人煙稀少的孤島，由于火山頻發和疾病侵擾，這個國家資源嚴重匱乏，經濟非常落后，沒有多余的材料用來發展建筑藝術、制作樂器以及進行繪畫創作，因此冰島人唯一可以用來表達創造性思維的方式就只剩下文學了。

“如果你不識字，你就不能成為教會一員——無論是男孩還是女孩。”冰島第一夫人伊莉莎·里德表示，“這條規則強調了閱讀和寫作，這一傳統一直延續到了現代冰島，人們對文化追求非常尊崇。整個冰島社會意識到創造力的重要性，也都有責任去推動這種創造力。”據說，早在18世紀，祭司們就有義務確保每個人都知道如何閱讀，盡管當時整個冰島都非常貧窮。

小說家索爾維比約恩·西格德森說，冰島作家對冰島的歷史感興趣，“我們是講故事的國家，每到晚上或者寒冷天氣，我們無事可做，感謝詩意的艾達經（用古老的冰島語寫成的主要記述古代北歐莫雄事跡的文學作品）和薩伽傳說，我們一直被故事所滋養。1944年從丹麥獨立出來后，文學幫助我們確定了自己的身份。”西格德森說，“拉克斯內斯給了我們寫作的信心。”冰島前總統格里姆松如此形容文學對冰島的重要意義：冰島人對文學達到了“癡狂”的程度，“書籍就是我們自己……沒有文學，我們可能永遠也不會成立一個自己的國家”。

冰島本土犯罪小說作家伊莎·西格多蒂指出，北歐民族如此熱愛文學有一定的歷史背景。“二戰”期間，資源匱乏的冰島進口商品非常困難，成本相對低廉的書籍作為圣誕禮物變得越來越流行，從而形成了一種濃厚的閱讀和寫作文化。如今書籍仍然是冰島最受歡迎的圣誕禮物。“因為冰島人不能買很多外國貨，所以在圣誕節期間送書的這種傳統就出現了。”冰島詩人帕爾森曾說：“人們曾經為大銀行驕傲，但現在發現，曾經信仰的一切就像造在沙子上的房子一樣瞬時崩潰，我們的社會需要堅實的基礎，那就是文學。”

冰島文學和出版產業如此繁榮且相對健康的一個重要原因是政府補貼。政府運營管理著冰島文學基金，該基金將資金投入出版業，并支持文學創作、翻譯和寫作。雖然對一個大型的出版市場來說，這筆基金只是杯水車薪，但對冰島這樣的小國來說，這是保持行業煥發生機的原因之一。

冰島政府會向作家提供各種獎金、補助乃至薪水。西格多蒂指出：“作家們可以申請這些補助，同時專職寫作者還能獲得工資或者津貼。”阿格拉·麻古魯斯多蒂是新冰島文學中心的負責人，該中心為文學作品出版及翻譯提供政府支持，她表示“作家在這里受到尊重，他們生活得很好，有的甚至可以拿到工資”。

冰島除了在兩性平等關系以及對女性創意產業予以支持外，能夠激發文學創造力的另一個重要因素是該國社會階層差距較小。比如，通過在線電話簿，冰島作家可以輕松地與同行、主流藝術家、當地官員、商業精英取得聯系，并得到項目和寫作方面的幫助。

盡管冰島地處偏遠，但冰島文壇一點都不封閉。冰島會舉辦不同類型和類別的文學頒獎活動，包括雷克雅未克國際文學節、雷克雅未克書展、雷克雅未克閱讀節、冰島語言日。自1985年起，每隔兩年舉辦一次的雷克雅未克國際文學節，會邀請世界各國的優秀作家到訪，受邀者包括庫爾特·馮內古特、伊莎貝爾·阿連德、村上春樹等著名作家。

正如2017年發布的研究報告《冰島的創意與創新：個人、環境與文化變量》所指出的，冰島人在文學上的創造力是其個性、社會、教育和文化屬性共同作用的結果。因此冰島成為文學出版大國并非偶然。

（摘自《看世界》2018年第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