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感：送給你感官世界的旋轉木馬

通感是一種超能力

青青的野葡萄

淡黃的小月亮

媽媽發愁了

怎么做果醬

我說：別加糖

在早晨的籬笆上

有一枚甜甜的

紅太陽

這首叫作《安慰》的小詩，是顧城早期的詩歌，結句“甜甜的紅太陽”充滿了童真、童趣，把一輪紅日，寫出水果糖的感覺，讀得人口舌生津、甜味滋益，這正是運用了通感的手法。

通感修辭格是什么7錢鍾書先生曾下過一個定義：

“在日常經驗里，視覺、聽覺、觸覺、嗅覺、味覺往往可以彼此打動或交通，眼、耳、舌、鼻、身各個感官領域可以不分界限。顏色似乎會有溫度，聲音似乎會有形象，冷暖似乎會有重量，氣味似乎會有鋒芒。”簡言之，通感就是把不同感官的感覺溝通起來，借聯想引起感覺轉移，“以感覺未寫感覺”。

通感修辭還有個別稱，叫作“移覺”。怎么樣？是不是像某種超能力的名字？在某些天才文學家的筆下，的確能調用“超能力”的筆法，傳達出貫通感官功能的神奇體驗。比如張愛玲，她在《天才夢》一文中說：“我對色彩，音符，字眼極為敏感。”在張愛玲的筆下，音符是有色彩的，高音淺淡明亮，低音深沉灰暗，法蘭西這三個字潮濕多雨，英格蘭就清爽潔凈，桃紅色是香香的，橘紅和粉色映在綠油油的海水里，便能產生異常熱鬧的廝殺感。法國大詩人波德萊爾也具有這樣的神通：他在《感應》一詩中寫道：“有些芳香鮮嫩得如同孩子的肌膚，柔和得像雙簧管，綠油油的像牧場……”明明是在進行味覺描寫，卻在觸覺、聽覺、視覺上全面開花，神奇地給你的感官坐上了旋轉木馬。

讓文字打通任督二脈

通過形象的語言，使感覺轉移，憑借感受上的融通，相互映照，以及不同維度上的感覺疊加，營造出意蘊悠長的詩意，令敘述意象更為活潑、新奇，這便是通感修辭的作用。

“樹上的知了潑瀉下來百合花似的聲音。”

——荷馬史詩

本句，將知了嘈雜的叫聲和百合花爭相怒放、花團錦簇的畫面比對、融通，用視覺效果傳達聽覺體驗，倏然讓文本生出一種鬧騰的詩意。

“綠樹長到了我的窗前，仿佛是喑啞的大地，發出渴望的聲音。”

——泰戈爾《飛鳥集》

這句剛好相反，泰戈爾用聽覺感受傳遞視覺效應，不動聲色地為“綠樹生長到我的窗前”這一客觀現象賦予了生命，同時運用“喑啞”和“聲音”這對矛盾的詞匯，寫出發聲時的求而不得，營造出一種靜謐的詩意。

除了“一對一”的感官移覺，通感修辭還可以針對某一具體的感官體驗，從不同感覺、不同維度上層層滲透進行描寫，營造出立體、豐滿的表現效果。

“王小玉便啟朱唇，發皓齒，唱了幾句書兒。聲音初不甚大，只覺入耳有說不出來的妙境：五臟六腑里，像熨斗熨過，無一處不伏貼；三萬六千個毛孔，像吃了人參果，無一個毛孔不暢快。唱了十數句之后，漸漸的越唱越高，忽然拔了一個尖兒，像一線鋼絲拋入天際，不禁暗暗叫絕。”

——劉鶚《明和居聽書》

聲音是具體的，而聲音傳遞給人的感受卻是抽象的。本文中，劉鶚為了表現王小玉高妙的唱功，將抽象的聽覺感受，在不同感官維度上層層舒展：“五臟六腑里，像熨斗熨過，無一處不伏貼”，是聽覺和觸覺的通感：“像吃了人參果，無一個毛孔不暢快”是聽覺和味覺的通感：“忽然拔了一個尖兒，像一絲鋼絲拋入天際”又將聽覺和視覺通感，似乎在王小玉的說書表演中，音波忽而鉆入腹腔，忽而在味蕾上彈跳，忽而又沖上天際，定格成一線鋼絲。作者以出神入化的文字，再現了說書人爐火純青的唱功，真有高手相惜、知音相敬的快意。寫作也要打“組合拳”

寫作時，通感還可以跟比喻、擬人、借代等修辭格搭配使用，來提升文字的靈性與詩意，在現代漢語和古詩詞，均多有體現。

“歌聲，像煞黑天上的星星，越聽越燦爛。”

——臧克家《春鳥》

這是通感+比喻的寫作手法，將歌聲的燦爛和浩繁的星空做比，從而將聲音帶給人抽象的心靈體驗具象化。

“楊柳煙外曉寒輕，紅杏枝頭春意鬧。”

宋祁《玉樓春·春景》

這是通感和擬人手法的結合。在中國，錢鍾書先生最早提出了“通感”的修辭概念，他曾撰文指出：宋人詩文里常把“鬧”字來形容無“聲”的景色，例如晏幾道《臨江仙》：“風吹梅蕊鬧，雨細杏花香”，毛滂《浣溪沙》，“水北煙寒雪似梅，水南梅鬧雪干堆”，“鬧”字是把無聲的姿態說成好像有聲音的波動，仿佛在視覺里獲得了聽覺的感受。更妙的是，“鬧”字本身就是擬人手法，嵌在文中，橫生出一種頑皮、淘氣之氣，頗有韻味。

“來時萬縷弄輕黃，去日飛球滿路旁。我比楊花更飄蕩，楊花只是一春忙。”

——石柔《絕句》

這首詩，以楊花的黃色代指楊花，“萬里弄輕黃”一句，以通感搭配借代，從觸覺效果來彰顯視覺感受，弄、輕二字，極為精煉，細寫觸覺感受，將手指輕盈彈觸之感與楊花隨風飄搖之象聯通，突出了楊花隨風游蕩的無奈，同時也是作者身世漂泊的寫照。

通感修辭特別適合表露抽象、復雜、幽微的情緒，它可以將一種感官體驗，在色、聲、香、味、觸等多層面上進行展現和比對，炫目生輝的文字，令人頓感清新的醍醐之味。下一次，你要寫一個女孩長得漂亮，不妨試試這樣落筆：

你笑起來真像好天氣——滿輪的圓月在藍海上升起銀輝，五月的微風送來梔子花的香味，秋日的太陽光在臂彎上輕輕彈跳，澄凈的夜空里星星們歌聲鼎沸……你笑起來啊，就是好天氣！

午歌：暢銷書作家，曾出版小說集《晚安，我親愛的人》《晚安，我親愛的孤獨》，長篇小說《—生有你》，作品被翻譯成多國文字，暢銷百萬余冊。因其文筆元氣淋漓，三分搞笑、三分毒舌、一分無厘頭，最終卻歸結于滿滿的感動，被譽為“文學界的周星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