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穿之夜（外一章）

蔣 默

淌過的水流在河谷留下深深淺淺的足跡、凌亂的足跡，似乎在告訴后面涌來的流水，這是一條不歸路？

潮濕的河風，從來不確定自己的行蹤，卻在兩岸的崖石上留下了汗漬，也在樹干上留下了指紋，雖然模糊不清，但所有的指向是一致的——

穿過黑夜的火車，將窗戶開在額頭，明亮的探照燈刺破了水一樣涌來的夜幕，窺視到世界深處的黑，像海底的水，將真相掩埋。偶爾的燈光，如同預言者的哂笑，一閃而過。

一個人守住一個站臺。短暫地歇息后，我們有了遲疑和懊悔，不確定的念頭也一閃而過。

那些徘徊在水面上的航船，是否有了約定的碼頭和港灣？

我們夾在書頁中的紙片開始鳴叫，長出羽毛。我們面對送給風的千紙鶴，突然產生了惶惑，而面對張張陌生的面孔，也感到不知所措。

時間在何時被折疊，三維和四維的空間，生與死交換位置，運動與靜止握手言歡。

一群游魚逃逸的途中，穿行過一條龐大的江鰻。魚群的不安寧，是河流的不安寧。如果江河停止了自己的祈禱，星火就會沉眠在黑暗中。

一列火車，從東至西，從我們晨昏，緣著最隱秘也最堅韌的那根神經，溜進春夜，慢慢地產生了花粉過敏，吭哧、吭哧、吭哧，機械的咳嗽可是一種警示？

我們不想回到草叢，雖然野草們更改了它們的家園。我們也不想回到林間，林中的樹木將所有的啼鳴孵化成了流水……

一列火車的負重，是因為載著厚重的夜色，穿過我們的身體時沒有明顯的摩擦。

壘起一座山

沒有山的平地一定有著山的夢想，平地上隨著芳草生長出來的夢想，猥瑣與庸俗，灑脫與豪放，如同枯葉的衰落、頹敗，又似花朵的明媚、燦爛。

我要促成理想的實現，壘起一座山，用石頭做骨頭，用泥沙做血肉，用草木做毛發。一座山矗立在大地上，飛禽和走獸自然會來——我暫不羅列它們的名字，時間緊迫，急需落實山巒的起點和規劃山脈的走向。

石頭們大都隱居在名山中，一旦被雕刻成佛、塑造成神，便習慣頂禮膜拜、香火繚繞。即使普通的石頭，刻上了碑銘，也喜歡接受贊頌。石頭們深居簡出，深謀遠慮，像出家弟子苦苦修行，叩木魚，誦經文，禪坐千年，固守千年，到后來難以搬動了。

泥沙們擁擠在自己的村莊、自己的土地，懷抱莊稼，生長繁育，熟悉風土人情，誰也不愿意遷徙漂泊。

我知道，只要有了山，就會長出樹木，就會長出綠草，百鳥飛來筑巢，動物們跑來定居。可是，山還未建成，山還在我的心里，猶如一團龐大的雨云，還在海面漂移。

我想壘起一座山，不用石頭，不用泥沙，不用樹木和野草，用祖傳的漢字，在紙上，一個一個地填，一行一行地碼，將要壘到何時？

我剛動筆就聽到窗外的鳥鳴，親切的呼喚，可是邀我一同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