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父親今天的描述中可以想象到父親是個典型的“窮二代”,小學上到四年級便輟學,跟著祖父推車,幫人拉貨、卸貨,閑時摸魚捉蝦、打豬草、種田,一天只有兩頓菜粥,說是粥,其實米很少很少,賣不上價錢的野菜很多很多。在那個靠膀子維持生活的時代,大家的消化系統是十分強大的,可以想象,那時父親碗中盛著的是吃不飽的現實,也有對溫飽的渴望。
后來,父親進了建筑站成了工人,母親也在廠里上班,家里基本脫貧。飯桌上有了穩定的節奏,吃飯時,父親用的是大碗,母親是中碗,我是小碗,小、中、大,一個托著一個,疊得好好的,像寶塔,一起從碗櫥拿出,先是給我的碗盛飯,然后是母親的,最后是父親的。
雖說脫貧,但碗中的好菜卻不常見。我吃的菜不是最多,但一定是最“貴”的:瘦肉比肥肉貴,雞蛋比蔬菜貴,稀奇菜比普通菜貴,總之好吃的都貴。父親先是喝點酒,再吃飯,那時父親的胃是那么的強健,每頓不管剩菜多少,都由他一個人“收拾”掉。碗洗好后,又是小、中、大,一個托著一個,疊得好好的,像寶塔,一起放進碗櫥,日子就以這種穩定的節奏過了四年。
四年后母親開個雜貨店,為了多賺點微薄的利潤,父親會在下工后到很遠的地方進貨,從如城一直騎到八十里外的黃橋,然后再馱著貨物當夜趕回來。父親每次到別處進貨,母親在家就會比平日不安許多,到了父親該回來的時候,會出去看好幾趟,每次如此。回來后,母親便會在爸爸的大碗里下上一大碗面,加上兩個荷包蛋,父親幾乎都是狼吞虎咽的,然后就談論這趟貨進得劃算,而對路途的艱辛卻只字不提,母親每次都在一旁默默垂淚。即便不走遠路,也需常常拉很重的貨物回來,那時賣散酒,散醬油,有時一趟就進400斤,為了省錢,父親從不讓人送貨,都是自己去拉,即便是冬天,父親回來時也是汗流浹背。那時父親的大碗的飯量是驚人的,這個雜貨店迫切地需要這樣一只大碗風雨無阻地承載著,也正是這只大碗使家里的生活有了起色。
時間被我奢侈地消費著,碗里的情況也在不停地變化。父親的勤勞加上母親的能干使日子漸漸變好。碗中的菜,品種越來越多,越來越好吃,且更多時候是我的“私人訂制”。我順利地從小學,到初中,到高中一路升學。我的碗越來越大,有一段時間與父親一樣,吃的菜也越來越多,也不限于那些“最貴”的菜了。父親依然是最后一個吃完,但漸漸的開始有些剩菜,因為菜確實多了,父親的胃也沒有以前那么強大了,由于腸胃不好,再沒有當年那風卷殘云的能力了,有時他甚至會用最小的碗。尤其近兩年,腸疾嚴重,腹痛不止,雖一直尋醫問藥,但終不見好轉,成了疑難之癥。每每想起來母親就會潸然淚下……
點評
這篇散文緊扣碗,串聯了一些與碗有關的生活瑣事,通過碗的變化,寫出時代在進步,社會在發展,民生也在改善。此文有兩大亮點:一是對比手法的運用。我的碗的體積由最小變為最大,而父親的碗則由最大變為最小;碗內的食物由最初的野菜,變成葷素搭配;當初都是父親風卷殘云般包攬了桌上的殘羹剩菜,如今父親因為腸疾腹痛,食不香,寢難安。這一系列的對比無不暗示:我長大了,時間卻催老了父親。二是精彩傳神的細節描寫。文章對母親的著墨雖三言兩語,卻耐人尋味。“兩只荷包蛋”“默默垂淚”“潸然淚下”逼真地刻畫出了一個農村婦女對自己丈夫最真摯和最樸實的愛。
【本版供稿/肖學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