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鈴鈴、叮鈴鈴”,電話突然響起,我一骨碌爬了起來,開了燈。妻子側起身來安撫著被驚醒的孩子,眉宇間流露出些許抱怨。
“北郊大旺,趕快過來!”
語氣很急,是老郭。
一有案子,他的電話總是斬釘截鐵,簡短得像拍電報。
看了一下表,恰好零時三十分。
寒夜出警
狂風刮得窗戶亂顫,屋外、屋里兩個世界。在這時候,即便有一百八十個不情愿那也沒轍。以前我常把手機調成靜音,有次老郭黑天半夜地打來電話我沒接著,他氣急敗壞地威脅說如果不能隨叫隨到,那就干脆別干火調。打那之后,我的手機就成了“24響”。我不得不保證每時每刻都必須處于戰(zhàn)備狀態(tài)。
麻利地穿好衣服下樓,大街上冷清得很。
北方寒冬季節(jié)的凌晨正是一天中天氣最冷、車輛最少、不見行人的時候。被寒風蹂躪了好一陣子,我才攔了輛黃面的鉆了進去。
“是不是去北郊?”
剛關上車門,屁股還沒坐穩(wěn),出租車司機便如此問道。
“你咋知道?”我好奇地問道。
“嘿嘿!隨便猜的!”
“猜?猜也得有根據啊!”
“呵呵,我剛從北郊那邊拉人回來,路上碰到有好幾輛消防車往北郊方向猛跑。深更半夜的,你又穿著這身衣服,所以我猜你十有八九應該是去火場,對吧?”
“算你聰明!北郊大旺!”
眼前這個三十多歲的瘦男子狡黠地笑著,車子已經開出好遠。我暗地里想,這世界上還真的不缺福爾摩斯!
一路隨便聊。說這年頭干什么都很辛苦、干什么也都很不易,錢似乎越來越難賺了。他說剛才那兩個家伙好像喝了點小酒,興奮得要命。說什么年后去廣州打工,蓋大樓、支模板、賺大錢。
“這年頭,哪有那么好賺的大錢?”他反問道。
剛拐進大旺村路口不到百米,消防車就擋住了去路。沒等車完全停穩(wěn),我便迫不及待地下了。如果不是司機喊住我并遞過一張名片來,我真是連付車費的事兒都給忘了。
到達火場
火剛滅完,消防隊員們正忙著分揀器材準備回營。圍觀的人們一個個佝僂著身子,腦瓜全都藏進了棉襖里。大家朝院里巴望著,仿佛還沒等精彩絕倫的節(jié)目演完,舞臺卻已提前落幕到裊裊青煙里了。
“快、趕快調整警戒!”
老郭一看見我就立馬作了指示,這時他正指揮著小胡對現場整體進行拍照。發(fā)電機“突突突”地響著,臨時架起的碘鎢燈把院里院外照得通明。
警戒的目的是為了保護火災現場,保護現場的核心目的是使痕跡物證能夠保持在原始狀態(tài)而不被破壞。著火院落的前院墻以外和大門口外早已被先期到場的群眾和滅火人員踐踏過無數遍,已無保護的必要。另三面圍墻均為鄰界,墻里墻外分屬兩家。如此看來,把警戒范圍盡量調整到最小,索性就以起火院落的圍墻為天然屏障,然后在大門口拉起警戒線來即可。
布置完警戒,讓派出所干警守了,我便到院子里來找老郭。
院子不大,門口朝南,三間瓦房也是坐北朝南立在深處。火并沒有想象得那么嚴重,從外面看只是中間以東過火,門窗被燒得七零八落,火卷出來把椽子端頭燒得焦黑炭化,但房蓋并沒有塌下來。西部與東部不同,那邊看起來完好如初,估計是猛烈西北風作用的結果。
木結構有個好處,不管它所處的環(huán)境曾經的火勢有多猛、火場溫度有多高,但木材的性質決定了它只能從表皮向內部逐漸炭化。只要滅火及時,那些看起來燒得焦黑的木材很可能里邊完好無損。未炭化的部分越多,它的力學性能保持得就越好,這一點不像鋼結構。有資料記載,鋼材如果受熱溫度達到了500℃左右,它的強度就只有原來的一半了。在600℃時,強度就猛烈下降到原來的六分之一到七分之一。對于絕大多數受力結構而言,這種變化所產生的后果可想而知。
西屋窗下,三塊白布蒙了鼓鼓囊囊的東西很是扎眼。每塊白布的邊緣和四角都用石頭、磚塊等結結實實地壓著。不用猜,那底下肯定是尸體。
詢問筆錄
“你趕緊組織人去調查詢問,盡量問得細致點兒!”
老郭一見我,又立馬作了指示。
及時原則是調查詢問的基本原則。生活經驗和科學研究都已表明,人所記憶的東西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逐漸遺失。更何況在有些時候,涉案人員以及相關證人會因受到某種壓力的影響而對調查產生強烈抵觸,甚至攻守同盟也是偶有可見。
找到大隊長劉鵬,他又招呼了派出所所長韓飛,我便把調查詢問的大概任務交代了一下,二人趕緊按照工作量各自抽調人馬,不一會兒功夫便湊齊了八個人。加上我和劉鵬,十個人的詢問力量便有了。
十人按照兩人一組進行分工,每組問一個人,詢問地點就設在村委會。會議室、辦公室、值班室等等全被占用,小小村委會的幾間屋子頓時熱鬧起來。詢問工作規(guī)定,必須兩人同時搞詢問,每次詢問只能單獨詢問一人,這些基本要求是絕對不能違反的。
我和參謀鄧康負責詢問報警人。其余各組分別詢問三個鄰居和遇難家庭的一個近親屬。
其他各組的詢問細節(jié)暫且不表,我只簡單地說一下我這邊的情況。
報警人張勝利,男,45歲,大旺村村民。我先讓他把發(fā)現火災和報告火警的詳細經過自述一遍,然后問了以下問題。
“你說你昨晚11點42分從小旺村打牌回來時發(fā)現火災,和你一塊打牌的都是誰?你們在誰家打的牌?打的什么牌?幾點散的場?”
“打牌回來時,你是走路還是騎車?”
“你是根據什么來確認你發(fā)現火災的時間是11點42分的?”
“你當時站在什么位置看到了火?火的具體位置在哪里?火勢多大?當時現場還有沒有其他人?”
“你回來的路上,進村時是否發(fā)現有什么行人或是車輛經過?”
“你當時看見著火時,房門著了嗎?東屋的玻璃破了嗎?”
“你有沒有聽見屋里有呼救聲?”
“報完警之后你干了什么?”
……
根據張勝利的一一作答,得到信息如下:從晚上六點到十一點半,張勝利與王猛、王懷、李大光在李大光家里打麻將。散場后,張勝利騎自行車獨自回家。路過村民劉漢家的大門口時,他從大門向里看,發(fā)現東屋從窗戶向外冒火,火勢很大并向上翻卷,沒有聽見呼救聲。這時他便放下車子一邊撥打119電話報警一邊進院兒大聲呼叫。當時院子大門虛關、屋門已經燒破,起初附近并沒有其他什么人,周圍鄰居是聽到他的呼叫聲后才陸續(xù)趕到的。他試圖撲救火災但又束手無策,只好眼睜睜地看著。在回村的路上,快進村子時只碰到一輛出租車從主路向城里駛去。至于確定發(fā)現火災的時間是11點42分,是根據手機通話記錄推定的。基本就是這么個情況。
三個鄰居的筆錄基本沒什么價值。他們無非是說聽見動靜后才起來,到場的時候那里已經有人了。遇難者親屬劉青也只是證實房子是今年新蓋的。據他了解,弟弟劉漢一家似乎與外界并沒什么深仇大恨。至于其他的一些東西,筆錄里并沒有涉及。
帶著筆錄回去交差,老郭正站在中間的屋子里細細觀察。
現場勘驗
這一帶的房子通常按照“兩里一外”的模式設計。“兩里”就是指兩個里屋,東西各一;“一外”就是一個外屋,也就是三間房子最中間的這間。外是相對于里而言的,其實都是屋里。
現在這個被燒的房子就是典型“兩里一外”的格局。兩個里屋靠南面是土坯火炕,靠北面及山墻一側則擺放著箱箱柜柜等家什。外屋進門左右則是對稱布置的灶臺,它們各自與里屋的火炕相通。其余不礙事的地方,都被水缸、案板和盆盆罐罐等生活用品所占據。
當然,當你站在外屋觀察的時候,你只能看到滿地的狼藉、燒癟落地的洋瓷盆、被燒得只剩一角的木案板和立在墻角苦苦支撐的一口大水缸,那少半缸水的水面上漂了一層厚厚的碳灰。至于火前的樣子,你只能把眼前的景象與日常的見識結合起來,然后才能在頭腦里把它們一一復原。
趁老郭轉身看我的空當,我趕緊拿著筆錄把剛才詢問的情況簡要匯報給他。他聽得非常認真但并沒有發(fā)表什么意見。只不過最后他讓我把進屋救人的戰(zhàn)士叫來,想親自確認一下死者在火場中遇難時的具體位置。
老郭問得很細,每具尸體的具體位置、仰俯姿態(tài)、頭部朝向、是否穿鞋以及戰(zhàn)士們當時是如何進入屋內的等等,他都弄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戰(zhàn)士王冰和趙槐按照老郭的問話一一作答,并且結合現場進行了確認。
最終確認,男主人劉漢死在外屋屋門口,尸體呈俯臥姿勢,頭朝向外屋,當時腳上踩了兩只棉鞋,只不過火燒加上尸體的移動使它們都掉在了現場,現在燒得只剩下一點鞋底了。劉漢的老婆死在東屋炕沿下與靠東墻所放衣柜的交角處。她臉朝東墻方向蜷坐、光腳,當時懷里緊緊抱著兩歲的孩子。
老郭正對尸體表面進行仔細觀察,刑警的名探張哲通就帶著助手和兩個法醫(yī)趕來了。不用說,按照規(guī)定,凡是有亡人的火災,法醫(yī)都必須到場尸檢,刑偵也必須和消防一塊協作辦案。更何況這是一起造成了一家三口滅門的嚴重火災。他們的到來一點都不讓人意外。
接下來的大約一個多小時,我跟著老郭、小胡配合著對現場進行了測量、繪圖和補拍些照片。刑警里里外外地觀察一番并也拍了些照,算是搞了現場勘驗。法醫(yī)就地實施了初步尸檢,從喉管積有大量煙塵碳末初步斷定,三名死者皆為火后死亡。(未完待續(xù))
(作者:海南省公安消防總隊高級工程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