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梁

華小晚上放學的時候，經過董和家門口。他看見董和家新砌的三間鎖殼子已經四檐齊，四片山尖都已經到頂了。

東西廂房的檁條已經擱正，明間的大梁擱在山尖上。大梁中間貼著一個大大的“福”字。兩邊的中柱上貼著一副大紅紙的對聯：站柱巧遇紫微星，上梁恰逢黃道日。

回到家，華小對媽媽說：“董和家新房子上梁，夜里記得喊我去搶饅頭米糕。”

晚上睡覺的時候，華小脫了外衣，棉襖棉褲都穿在身上，沒有脫。

凌晨三四點鐘，“嗵、嗵”兩聲清脆的炮仗聲劃破了小村寧靜的夜空。華小噌地從床上爬起來，套上褂子和褲子，穿上鞋子。到媽媽房里一看：爸爸媽媽睡得正香，媽媽還在發出輕微的呼嚕聲。

華小知道，媽媽上了一天工，太累了。他輕輕地掩上房門，打開堂屋門走了出去。

華小攏了攏棉襖，在清冷的月光下，往董和家的方向一路小跑。路上碰到了小榮和阿鎖，都和他一樣冷得抖抖索索的。

到了董和家新房子的時候，華小看見一只小電燈泡在冬夜里慘白地亮著。沒有屋頂的明間心里，用一把木頭椅子做了個臨時香案。上面燃著一對紅蠟燭，香爐里點著三支香。木匠三駝子和另一個木匠師傅已經站在了明間的兩個山尖上。兩個人腳下的腳手架上都有一只裝著饅頭和米糕的籃子。

大約又等了十分鐘，三駝子在上面大喊一聲：“吉時已到！放炮仗，上梁！”

董和趕緊點燃早就剝好紙捻兒的炮仗。三駝子和對面的師傅裝模作樣地把早已支好的大梁正了一下，然后用斧頭敲著大梁開始大聲“喊好”：“福字生來四角方，祝賀府上蓋華堂……”喊完抓起腳下籃子里的饅頭和米糕，對著下面翹首的華小他們扔下去。

對面的木匠接口喊道：“左邊一間金銀庫，右邊一間是糧倉。”喊完，也抓起籃子里的饅頭和米糕對著下面的華小他們扔。

“前面栽的千棵柳，后面栽的萬棵桑……福祖福今福后代，子孫永世福壽康……”

木匠每喊一句好，就扔一次饅頭和米糕。華小和小榮阿鎖就看著木匠的手歡天喜地地去接、去搶、去找。

華小發現，站在西邊的三駝子每次扔兩個饅頭給站在房子北邊的他們，就扔一次到房子西邊。華小退到小榮和阿鎖的身后，轉到房子西邊，看見莊西頭的楊寡婦站在山墻的背光處。

只見楊寡婦腰里系著一塊拾棉花的布兜，兩手牽著布兜的兩個角，對著山墻上的三駝子。三駝子給北邊扔兩個饅頭，就給西墻的楊寡婦扔一把，每次都準確地扔到楊寡婦的布兜里。接到饅頭米糕的楊寡婦，把布兜里的饅頭和米糕倒在腳下的一只籃子里，趕緊再次撐起布兜，眼巴巴地盯著山墻上的三駝子。

華小退回到北邊，和小榮阿鎖一起接著搶。

隨著喊好結束，上梁儀式完成。三駝子和木匠師傅從腳手架上爬下來，接過董和遞來的紅包，嘴里說著“恭喜發財”。

華小搶了三個饅頭和六塊米糕。阿鎖搶了六個饅頭十塊米糕。小榮搶了三個饅頭兩塊米糕。小榮不高興了，對董和老婆說：“我搶的比他們少。”

董和老婆趕緊從廚房里拿出兩塊饅頭和兩塊米糕給他：“都有，都有，小乖乖。”

然后又給了華小和阿鎖各一塊饅頭一塊米糕，嘴里依然是那句話：“都有，都有，小乖乖。”

回到家，華小興奮地把四只饅頭和七塊米糕放在桌上依次排開，心里不停地盤算：爸爸、媽媽、弟弟，還有自己，家里四個人。四只饅頭，一人一個，剛剛好。七只米糕怎么分？一人一塊就多三塊，一人兩塊就差一塊。

想來想去，華小覺得自己夜里搶的，多吃一塊也不過分，就拿起一塊米糕啃，啃得掉了一桌子的米糕粉。華小小心地把桌子上的米糕屑擦干凈，送到豬食桶里，把剩下的四只饅頭和六塊米糕小心翼翼地放到竹碗櫥里。華小心想，現在好分了：饅頭，一人一個；米糕，大人兩個，小孩兒一個。

躺到床上的華小翻來覆去怎么也睡不著，干脆穿好衣服起床。

華小已經十歲了，上三年級，平時放學回家就燒夜飯。華小不僅會煮粥，還會熬咸菜、炒蠶豆、剁瓜菜，可是還沒有燒過早飯。

華小決定，反正睡不著，不如幫媽媽煮早飯，讓媽媽多睡會兒。

華小輕手輕腳地淘米煮早飯，燒了一鍋粥，又把壇子里的咸菜拿出兩棵來，洗干凈，切成咸菜丁，用藍花大碗裝了，放到吃飯的桌子上。

弄好了一切，華小吃了兩碗粥，又把豬食也喂了，東邊的天才有一點點亮。華小背起書包，掩上門去上學了。華小心里想：媽媽早上起來，看見早飯煮好了，咸菜切好了，豬食也喂好了，碗櫥里還有饅頭和米糕，肯定高興了。

清晨的路上沒有一個人，華小有點兒怕。走到莊西頭楊寡婦家房東山時，聽見一聲“吱嘎”的聲音，在空曠的早晨特別刺耳。華小嚇得趕緊躲到路邊的一棵大楝樹后邊， 探出頭去張望。

只見楊寡婦的院門開了，楊寡婦單衣薄衫地從里面走了出來，向兩邊大路看了看，回去了。很快又從院子里走出一個人，低著頭，快步從楊寡婦家門口走了過去。楊寡婦家的院門又“吱嘎”一聲關上了。

華小仔細一看，這不是三駝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