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的!竟敢騎到老子頭上了!”一瓶52°的“老鄉(xiāng)親”,水濺吹了一半,捏著紅鼻頭,一個人坐在堂屋里罵罵咧咧。
五大三粗的水庭山墻似的杵到跟前,嚇得水濺像個龜孫子直躲:“你……你來干啥?”水庭笑嘻嘻地伸出兩根手指頭,摘掉水濺鼻孔邊那坨黑屎:“不興讓叔同你聊幾句話?”
“你想叨啥?”水濺抱著胳膊,臉朝里屋說。
水庭問:“凳子呢?”
水濺說:“自己找!”
水庭的大嘴戳過來:“我今天一大早,在河邊猛不丁見著一個生面和尚,你猜他跟我叨些啥?”水庭抬起胳膊,在空中畫了一個大圓圈:“和尚一比畫,神經兮兮地說:‘這地方幾日之內有一場刀光之災!’”
水濺雙目驚懼。
“他娘的!這還了得!有人竟敢在老子一畝三分地上如此膽大妄為,真是不想活啦!我就問那和尚:‘請仙人指路。’那和尚不言聲,手往塬上指指,走進林子,一眨眼消失得無影無蹤!”水庭看了水濺一眼,“我就順著和尚指的方向,不知怎的像鬼推似的就摸到了你的府上……”
應聲,里屋白布門簾掀開,閃出一個女人,邊走邊嚷:“你早就知道俺們要和柳江打官司,你故意編這套鬼話誆人是不是?!”
水庭用跑腔走調的普通話說:“你們要打官司?我堂堂茨河鎮(zhèn)民事庭長怎么不知道?”
“狗屁!”
水濺拿眼讓女人歇舌。
水庭抬起屁股:“那和尚跟我還有話呢!我一直琢磨是啥意思呢!既然這樣,那就拜拜啦!”水庭邁出大門,水濺一腳趕上,拽住水庭的袖口:“五叔!你該把話叨清楚再走!”
水庭不應聲,邁到院子門口。一尊有模有樣的石像靠在大槐樹蔸上,這是村口神龕里的關帝爺。神龕去年被山水沖塌,水濺把石像抱回家來供奉。
“請神容易送神難!善事做到底,惡事莫開頭!”水庭邊走邊撂下這句話。
水濺要和柳江打一場官司,全村都知道。柳江和水濺是發(fā)小。柳江包了水濺五畝坡地,水濺帶著三胞胎兒子從深圳打工回來收地,柳江以五年合同期未滿拒絕。水濺先找這個遠房五叔評理,水庭說:“橋歸橋路歸路,你們這樣做不對頭。”水濺到縣城問律師,律師也搖頭。水濺死活忍不下這口氣,和三個兒子抄家伙要上門砸屋。柳江是個包工頭兒,手下農民工一大群,才不怯呢!一場毆斗眼看隨時就要發(fā)生。
第二天一早,水庭提著釣魚竿找到網魚的水濺。水濺惦記和尚那話。水庭說:“我來問你,你這‘濺’離開水是個啥字?”
水濺不吭聲兒。
“賤!你眼下正犯賤呢!你問和尚說啥,我告訴你:‘人怕生前,豬怕拽后!’今天是八月二十九,我沒記錯,你的生日是重陽節(jié)對吧?聽不懂是吧?回去問你爹吧!”
水濺脖子上青筋直鼓:“誰賤啊?他柳江才賤呢!你這個民事庭長可好當哇!一年不打三個棗,像只閑鳥,這兒啄啄那兒叨叨,還先進庭呢,我看一個水貨庭差不多!”
“氣死你!老子有后臺呢!”水庭嬉皮笑臉地說。
這天日頭落西,水庭從鎮(zhèn)上回來,看見水濺在村口壘神龕,就支起自行車,過去給他遞碎磚塊。神龕壘就,水庭抱起石像放在神龕里,拍拍身上的塵土,恭恭敬敬地向石像鞠了個躬:“云長爺!想當年,您千里走單騎,蒙冤會古城,能忍則忍,能讓則讓……沖這德行,我這個小庭長給您一拜啦!”
水濺眼睛瞪得像兩個卵子溜圓。
水庭欲走開,被叫住:“五叔!我爹有話!”
跑腔走調的普通話:“怎么講?”
“犯煞星唄!”
“就這么一句淡話是尿也憋出來了呀!”
“叔!咋解?”
“渾球蛋!和解!”
…………
柳江開小車,水濺騎摩托上門酬謝。水庭收下一瓶“老鄉(xiāng)親”,倒管了二人一頓飯。柳江不好意思,水濺說:“不吃他公務員的還興吃俺私務員的?”水庭老婆就勢一巴掌:“你這渾球!吃鱉喝鱉還不謝鱉!”
水濺一個人吹了半瓶,滿嘴酒氣,捏著紅鼻頭:“五叔!實話實說,和尚那話我就沒問我爹,我老婆小眼一眨巴就知道是啥意思!”
水庭張開大嘴,直笑:“喲!她這么賊精!當初呢?尿床哪?我也實說吧,和尚子虛烏有!那話倒是我在書上看到的!”
水濺一愣,說:“叔!你不就想說我水濺沒文化嗎?”
以后,就成了慣例。一瓶“老鄉(xiāng)親”,臨時管一頓飯。水濺的老婆喊過來燒灶。甭說,粗茶淡飯的,和解雙方硬是吃得格外香甜。不到半年,水庭家的院子里堆了幾十個“老鄉(xiāng)親”空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