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當代詩歌發展史上,中國詩歌研究中心副主任、著名評論家吳思敬因其為推動詩歌發展所付出的種種努力,成為中國詩壇不可替代的人物。
我與顧城
我曾為顧城寫過最早的評論。
許多詩人的作品可以復制、模仿,顧城卻是不可復制的。在朦朧詩論爭中,顧城一直是個焦點人物,當時他對“做螺絲釘”的反思,他的《小詩六首》,還有他寫嘉陵江“展開了暗黃色的尸布”等,引發了批評。出于對顧城獨特價值的確認,也是為了對正在挨批的詩人予以道義上的支持,我決定給顧城寫一篇文章,對他的創作做個較為客觀的評價。為此,我去萬壽路總后大院顧城家里采訪了他的父親顧工和母親胡惠玲,了解了他的成長過程,以及許多他的不可思議的趣事。比如剝毛豆,有黃的有綠的,他會分成兩拔,命名為黃軍團、綠軍團,讓它們“打仗”——那是他二十多歲的事情了。顧城小時候曾經在窗臺上摔到地上導致腦震蕩,后來總會產生幻覺。我通過采訪顧城了解了他內心深處,他外在表現溫和,一旦情緒爆發就無法控制,他的心理是有特殊問題的。
顧城是一個懷有孩子一般夢想的詩人,感覺敏銳而纖細。顧城的較為成功之作,都是基于感覺,但又不只停留在感覺上,而是通過創造性的想象,表現了一些現實和理想世界矛盾的情景。他12歲寫出《星月的由來》:“樹枝想去撕裂天空/但卻只戳了幾個微小的窟窿/它透出了天外的光亮/人們把它叫作月亮和星星”。寫世界與自我的融合,顯示了超拔的想象力。
朦朧詩論爭
1979年春天,朦朧詩人開始走進公開的刊物。當年的《詩刊》先后發表了《回答》《致橡樹》等詩歌。激進的年輕人,尤其是大學生,狂熱地支持朦朧詩人,一些觀念保守的人則猛烈地批評他們。《詩刊》認為有必要把不同觀點的兩派代表人物召集到一起,進行面對面的交流。于是1980年10月在北京東郊定福莊的煤炭管理干部學院召開了“詩歌理論座談會”。
這次會議是在朦朧詩論爭高潮中舉行的,持不同觀點的雙方代表人物都到場了。謝冕、孫紹振、我和鐘文等是朦朧詩的堅定支持者,持批評態度的則有丁力、宋壘、李元洛、丁芒等。當時爭得不可開交。
記得遼寧詩人阿紅曾在晚上拉我到他的房間去做一種文字游戲,把許多詞匯抄在麻將牌大小的紙片上,然后字朝下像洗牌一樣地打亂,再隨意地把紙片分排成幾行,然后再翻過來,看看像不像一首朦朧詩。阿紅發起的這個游戲意在諷刺朦朧詩,無意中倒是開啟了如今電腦寫詩的先河了。我到現在還很懷念這次會議的會風,朱先樹寫的綜述稱之為“一次冷靜而熱烈的交鋒”,大家暢所欲言,爭得面紅耳赤,但沒有上綱上線,比較寬松。近些年來,這樣氣氛的詩歌會議很少見到了。
“盤峰論劍”
20世紀90年代,商業經濟大潮席卷而來,社會上不同階層的人們包括某些官員,都在忙于經商、下海,沒什么人再關心朦朧詩、“第三代詩”,先鋒詩人的外在壓力大大減輕了,而先鋒詩人內部的矛盾倒開始凸顯出來了。
作為詩歌評論第一線的《詩探索》同仁,自然也感受到這種分化。編輯部策劃并發起了“世紀之交:中國詩歌創作態勢與理論建設研討會”,1999年4月16日~18日在平谷縣(現北京平谷區)盤峰賓館召開。
我們把先鋒詩人中不同觀點的兩派請到一起,一方是以王家新、西川、孫文波等為代表的“知識分子寫作”,另一方是以于堅、伊沙、楊克等為代表的“民間寫作”,還有陳仲義、程光煒、唐曉渡、陳超、沈奇等評論家。
會議開場后的劍拔弩張之勢,還是我們沒有估計到的。在聽到于堅、伊沙等對“知識分子寫作”的尖銳批評之后,王家新做了題為《知識分子寫作何罪之有》的發言,他拿著發言稿,聲音都變了,手在發抖。而聽不下去的于堅,則“砰”地一摔門,走出會場。
會后,我把自己的觀點寫成《裂變與分化:世紀之交的先鋒詩壇》一文,發表在《文藝研究》上。我認為,這次會議實際上是先鋒詩歌界兩種不同的寫作趨向之間矛盾沖突的一次爆發。有人把盤峰詩會上的爭吵歸結為兩派詩人的“爭權奪利”,這是不全面的、也是過于簡單化的。就這兩種寫作的詩學主張而言,“知識分子寫作”強調高度,追求超越現實與自我,表現為對世界終極價值的尋求,不能因為它不易為一般讀者接受就否定其存在價值。“民間寫作”強調活力,強調日常經驗的復現和對存在狀態的關注,也不能因其夾雜若干草莽與粗鄙成分就輕易否定。
盤峰詩會論爭挑開了先鋒詩壇的內在矛盾,所討論的一些問題,對新世紀詩壇發展產生了很大影響。(摘自《中華讀書報》舒晉瑜/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