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縱觀古代文明,無論從時間抑或空間的維度考察,古代埃及無疑是一個重視死亡民族的典型代表,這其中必定存在著某種宗教精神力量的支撐和指導。然而,在眾多熱衷于修筑墓葬的民族中,埃及的盜墓事業更是首當其沖。本文將從古埃及獨特的生死觀入手,探究其對生死的獨到見解,并從客觀環境等方面分析這種觀念產生的原因,以及盜墓活動的猖獗與其宗教信仰的沖突與聯系。
關鍵詞:埃及;來世;《亡靈書》;尼羅河;盜墓
一、來世與重生——超越生與死的界限
古埃及人認為生命的誕生和消殞就像太陽的朝生夕落,循環往復,永不枯竭。據《亡靈書》記載:“通往冥世的旅途沿著太陽的軌跡,從日落后開始。當陽光漸漸消褪,太陽將世界留在自己的身后,把光線帶到了看不見的深處;在穿過死亡之國后,它在每天早晨復出,重新充滿活力。”[1]
如同泛靈論時代的其他民族一樣,埃及人把肉體的消亡看做靈魂抽離的結果,換言之,肉身作為意識的載體,只存在于現世,當靈魂不再支撐肉體的行動,人就會進入“沉寂”的狀態,亦即死亡。這是人類在蒙昧時代所共有的靈魂觀,體現了與生產力不甚發達伴生的宗教崇拜。然而,古埃及的獨特之處在于,他們并不會遺棄失去靈魂的肉體,而將其保存起來,期待重生,這源于埃及人對生死的認識。在古代埃及思想中,生和死并不存在質的差別,死只是生的繼續,他們認為靈魂在穿過死亡之國后,會重新回到現世。據《亡靈書》記載:靈魂“卡”離開肉體之后,由冥神的侍從阿努比斯帶領,穿過阿特烈斯山后到達冥河,然后通過七道大門的考驗進入“真理之廳”。在古埃及的信仰中,每一位亡靈都要在“真理之廳”接受奧賽里斯等神祗的最終審判,通過審判者即可獲得永生,否則將陷入無盡的黑暗。而為了保證“重生”的順利進行,一方面亡靈要想盡辦法通過末日審判,如此即產生了《亡靈書》中的作弊系統。據《亡靈書》第五章的記載,死者會在接受審判之前與心進行溝通,交代心不要出賣自己,同時還要吩咐圣甲蟲護身符在奧賽里斯面前美言,以蒙蔽神祗的公正審判?!爱斈惚环旁谔斐又?,用真理的羽毛來稱量時,不要使審判對我不利;不要讓判官在我面前呼喊:他曾遍行惡事,言而無信。你們,神圣的眾神,云一樣地即位,抱著圭笏,在掂量詞語時,請向奧西里斯把我說得美好,把我的案卷提交給四十二位審判者;讓我不敢在阿門提特死亡”。[2]如此即萬無一失地避免了死者的心被兇殘的阿曼勒特怪獸所嚙噬。那么此段記述是否專屬于善人所有?做惡之人是否能夠通過《亡靈書》的指導逃脫奧賽里斯的審判?后文將詳細討論。另一方面埃及人認為必須完好地保存靈魂的載體,這就是古人制作木乃伊的思想根源。根據歷史學家希羅多德的記載,埃及人并不注重腦的保存,而將心視作重生的關鍵。據心理學研究表明,腦決定了人的智商,而心則與情商息息相關,大量的解剖事例及前不久的“換心者”通靈事件更印證了心代表著情感溝通的媒介。如此可知,埃及人所認為的“永恒快樂”迥異于以蘇格拉底為代表的希臘智者眼中的幸福,即無上智慧所帶來的“善”(Goodness),而在于精神世界的充盈和滿足。另外,由其將尸體包裹得密不透風看來,制作木乃伊的目的并不在于供后世瞻仰,而是為靈魂的再次回歸提供可能的載體,事實上,他們認為“卡”在通過審判后會回到先前的肉身中獲得重生而得到永恒的快樂。
另外,出于這種獨特的來世信仰,埃及人會在陵墓中儲存大量的隨葬品以備重生后使用,是以造墓活動成為了古埃及社會生活的頭等大事,但這并不表示埃及是一個熱愛死亡的民族,恰恰相反,他們渴望重生,并狂熱追求著永恒的生命。埃及人將陵墓布置得與現世無異;隨葬品主要為飾品、食物等生活用品;墓室的壁畫也將現世生活的圖景描繪得栩栩如生而從不刻意表現木乃伊的形象;從中王國時期開始,他們還在墓中放置名為“夏勃提”的雕像,來為死者承擔在冥世的勞作。由金字塔銘文看來,“法老長眠在通向天堂的階梯上,他能由此邁步進人天堂”。他們所熱衷的墓葬只是由死過渡到生而達到永恒的重要媒介,可見,埃及人所向往的來世永生,并不是永久居于冥世,而是要重新獲得生命的活力以享受永久的現世生活。
二、尼羅河的贈禮——奧賽里斯神崇拜
由其來世思想和靈魂觀念出發,古埃及民族有著對死后重生的無限追求和樂觀而篤定的信仰,這種信仰與其同時期或略晚的古代文明相比有著更為濃厚的宗教色彩。在古代中國人看來,人死后意識可能失去,因此死后重生是不可控的因素,由此渴望生之永恒不朽,即長生不老;古代巴比倫更是對生死之事有著無比悲觀和無奈的哀嘆。而埃及人似乎并不注重此世的長生,而對來世重生的永恒抱有巨大的希望??梢娝麄兯枥L的冥世圖景并不只是虛幻的說教,其背后必定隱藏著某種神秘的思想統治力量,這就要追溯到古埃及的奧賽里斯神崇拜,與其河流文明對宗教的影響上了。
古埃及的冥神奧賽里斯神崇拜非常古老,最早的記載可見于第五王朝的金字塔銘文。當時的人們視其為父母,認為“他們靠您的呼吸生存,他們以您的肉體果腹”,伊西斯感而受孕的故事在埃及家喻戶曉,因此在埃及社會,奧賽里斯不僅是冥神,更是豐產之神,事實上,古埃及人將其看作尼羅河的化身,是生命的象征。在人們眼中,尼羅河水的定期泛濫或平靜與生命的創生殞落遙相呼應,死與生同時化身為奧賽里斯一體,是為周而復始,永恒不滅,這與中國“百川東到海,何時復西歸”的自然觀迥然不同。這種觀念的差異與兩個民族河流的狀況有著莫名的巧合,觀察下表:
河流所屬文明河流來源河流去向生死觀
尼羅河埃及地下水循環生與死周而復始
黃河中國天大海,去而不返人死如燈滅
幼發拉底河巴比倫天未知,汛期不定生死無常
眾所周知,尼羅河在每年的夏天出現汛期,狀如河水回流而千年不易;與之相反,黃河的東西走向及河床地勢決定了其入海后去而不返。由此觀之,在古代先民眼中,河水的來源即代表了生命的起源,而河流的去向則預示著生命的歸宿。身處季風氣候區,中國人認為“黃河之水天上來”,是以敬天;而“埃及人把地球表述成一個帶著波浪式邊緣的大淺盤。淺盤底部就是埃及平坦的沖積平原,而波浪形的邊緣則緊挨著山地,即異邦。這個大淺盤漂浮于水中。淺盤所漂浮其上的就是被埃及人稱之為‘努’(Nu)的深不可測的地下水?!堑叵轮?,按照一個連續的概念‘努’也是產生生命的原始瀛水。生命源自于這些地下之水,因此太陽每天再生于“努”中,努把水灌注于洞穴之中,而尼羅河水就源自于這些洞穴。另外作為地下之水,“努”又是環繞世界之水奧克努斯,構成了世界的邊界,因此也被稱做‘偉大的循環’或‘偉大的綠色’。這樣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太陽在夜晚經歷了地下世界的旅行之后,必定再生于東方地平線下的那些環繞世界之水?!盵3]綜上可知,無論是“死而不滅”的來世靈魂觀,還是奧賽里斯死而復生的傳說,都源于生命之水——尼羅河的贈予,那周而復始的河水運動造就了埃及先民獨特的“循環”自然觀。
三、信仰的崩塌——盜墓行為的產生
埃及人一方面信仰來世,重視墓葬習俗,而另一方面卻肆無忌憚地進行盜墓活動,甚至有時法老也參與其中,盜先王墓冢以自足,這顯然與其對來世的信仰截然相悖。按照古埃及宗教的邏輯來推想,盜墓行為破壞了木乃伊,帶走了隨葬品,致使重生活動無法進行,墓主人將陷入萬劫的沉寂。盜墓者究竟出于何種想法出此下策?是生活的困窘迫使輕生重死的埃及人放棄信仰,拿冥世之財濟現世之貧,還是埃及的特殊道德觀造就了極端的利己主義?
在古老的原始社會中,道德教諭往往伴隨著宗教的因素,因而比法律的懲戒更為有效,在古埃及,道德的約束力主要來源于兩個方面,一是宗教性質的死后審判,一是現世的倫理說教。
從新王國時期開始,埃及人相信每一個人死后都可以成為一個奧賽里斯,與眾神同在,享受世間的榮耀。而與此同時,如此的道德觀使然,伴生了宗教意義上的“死后審判”,惡人將不可復活。《給馬里卡拉的教諭》曾告誡人們“不要相信一切都會在審判之日被遺忘,不要相信歲月長久。亡靈審判者們只把一生看做一個時辰。人雖死猶生,并且他的行為也會與他同在?!边@表現了法老試圖利用神圣化的教諭來約束人們的行為。同時《亡靈書》對審判的規則進行了描述:“我沒有冒犯他人,我沒有虐待牛群,我沒有褻瀆神廟墓地……”可見盜墓行為在古埃及的宗教文獻中被明令禁止。這似乎使猖獗的盜墓行為更加難以解釋。實則不然,這正表現了古埃及人的矛盾心理,他們一方面希望有罪的人受到懲罰,另一方面又懼怕自己現世的罪孽致使“重生”無法實現。因此可知前文所說的亡靈對心的吩咐并不專屬于行善之人,惡人同樣有機會逃脫懲戒而進入天堂。因為古埃及人相信,《亡靈書》所記述的咒語可以抹掉在世間的一切罪孽,可以蒙蔽審判之神以順利完成重生。
由此可見,古埃及社會雖然極力反對盜墓的行為,但由于這種矛盾的心理,宗教的約束力已經蕩然無存,因此“果報”思想長久以來在埃及人的心中難以立足,而逐漸形成了盜墓賊這一不畏天譴的腐敗群體。
究其根源,在古埃及人看來,“正義”并不是滿足自己內心安寧的精神道德,而是與諸神訂立的契約,一種獲得來世永生的籌碼。在埃及人眼中,有一種叫做“馬特”的物質的秩序,代表了諸神的理想,是神之于宇宙最高完滿性的思想產物。而其所謂“正義”,即是馬特與人的行為相結合產生的境界。
從中不難看出,埃及人追求正義的目的并不在于改善現世的社會秩序,而在于奉諸神明以求得來世永生,換言之,只有遵循神祗所訂立的正義原則,才能通過末世審判,以得到永恒的生命活力。莫蘭在《埃及宗教》一書中解釋道:“正義是在創世活動中建立的神圣的宇宙和社會秩序……正義不但是正確的秩序還是人類行為的目標,它還是完成正義所帶來的回報?!盵4]由此觀之,世俗的道德觀念再一次訴諸宗教約束,而宗教的約束力也因《亡靈書》的通行于世而逐漸消殞。
綜上可知,古埃及確將死亡看做人生極其重要的環節,而且與其他民族不同的是,他們并沒有把死亡歸類于負面的因素,而是視死如生,認為死亡是永生的必經之路,是生命的轉捩點,因此,雖然埃及人并不熱愛死亡,但至少絲毫未顯露出厭惡或是恐懼之情,反而欣然地經營著自己死后的生活。這使我們了解到,埃及文明之所以發展出紛繁復雜的宗教形式和神祗崇拜,從本質上講是則是由于其自身對生之有限性的無奈,依先民之見,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獲得永恒的生命,于是宗教審判隨即產生而作為區分永恒與有限的圭臬。然而與此同時,同樣是人類的軟弱性使然,人們無法直面其所想象出的宗教審判的殘酷,《亡靈書》恰是最好的印證,它引導人們取悅神靈,逃脫萬劫之黑暗,是為心靈慰藉之良方,亦是人類社會早期先民內心最為迫切和根本欲求的直觀反映。至于盜墓行為,似乎也產生了合理的解釋。
注釋:
[1]埃及亡靈書[M]. 華理士·布奇,羅塵譯,北京:京華出版社,2006:2.
[2]埃及亡靈書[M]. 華理士·布奇,羅塵譯,北京:京華出版社,2006:113.
[3]郭丹彤. 論古代埃及人的創世說[J]. 史學理論研究,2004:02.
[4]史海波. 古代埃及教諭文獻中的“正義”觀念[D]. 吉林:東北師范大學.2005.
參考文獻:
[1] 埃及亡靈書[M]. 華理士·布奇,羅塵譯,北京:京華出版社,2006.
[2] 希羅多德. 歷史[M]. 北京:商務印書館,1983:145-146.
[3] 史海波. 古代埃及教諭文獻中的“正義”觀念[D]. 吉林:東北師范大學.2005.
[4] 王父子. 殯葬文化學[M]. 湖南:湖南人民出版社,2007.
[5] 郭丹彤. 論古代埃及人的創世說[J]. 史學理論研究,2004:02.
作者簡介:
王博醫(1990—)男,黑龍江哈爾濱人,國防大學政治學院馬克思主義理論系,講師,哲學碩士,研究方向:西方哲學、生命哲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