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 言
古人云:“移風易俗,莫善于樂。”
筆者云:“引領風尚,莫善于歌。”筆者又云:“各類歌中影響力至大者,均莫過于流行歌。”故,大眾流行音樂在當代中國大陸地區國民音樂生活中的影響力,與該文化產業在當代第三產業中所占比重,均是至重、至大的。專業音樂教育群體對于這個數額龐大、影響力深遠的“同行”,采取蔑視的態度是自負的,采取輕視的態度是自閉的,采取無視的態度是主觀的。這些態度均不利于當代中國音樂生活的健康發展與長足進步。正確的態度只有一個——重視,及其后的積極行動。何去何從?首都師范大學音樂學院與中國流行音樂學會聯合創意,召開了“首屆高校流行音樂專業教育理論研討會”,可謂恰逢其時的“久旱逢甘露”之舉。
值得回味的是:25年前的1993年4月,由中國音樂美學學會在中央音樂學院召開的“作為社會文化現象的流行音樂”專題研討會,可以視為當代中國大陸地區專業音樂理論界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專門針對大眾流行音樂開展專題研討的學術關懷活動。僅從會議名稱來看,就說明專業音樂理論家開始“面對現實”地思考作為一種客觀存在的大眾流行音樂的文化學、社會學、傳播學、心理學等層面的學理問題。于潤洋先生的話,集中代表了部分具有現實責任感與歷史使命感的專業音樂學者,對大眾流行音樂認識觀念的變化:
“我認為,既然流行音樂是一個客觀存在,那么,不管你厭惡它,還是喜歡它,都既不能簡單地無視它,鄙視它,也不能對它陷入盲目性。它并不因為你厭惡它,批判它,就不再存在;也不因為你喜歡它,贊揚它,就改變了它自身的性質和藝術品格。法蘭克福學派的主將阿多諾對流行音樂的批判不可謂不深刻、不嚴厲。然而,這個音樂品類并沒有因為這種批判而不再存在和發展。我主張,對它應該采取冷靜的、分析的態度;與其批評它,判決它,不如認識它,闡釋它。”
面對流行音樂的諸多社會與藝術上的問題,于潤洋先生認為,我們音樂學者應責無旁貸地站出來,使嚴肅音樂與流行音樂在交互的對話中,各自獲得自我的發展。因為“嚴肅音樂自身也有一個使自己走出狹小的專業小圈子,面向更多的聽眾,主動占領陣地的問題”。蔡仲德先生認為“今天的中國流行音樂品位較低(從創作、表演到欣賞都是如此),與世界優秀流行音樂相比還有較大差距”,所以“我們不能任其自生自滅,而應進行引導,加以提高”。鐘子林先生在介紹了美國的情況以后,也認為“國外的流行音樂不是一成不變的,不是自生自滅的,是可以引導的”。
令人遺憾的是,早在改革開放初期大眾流行音樂以“地下”的方式“頑強地”生存與發展的時候,專業音樂界的諸多專家學者就針對其存在的各類痼疾展開過很多善意、深刻、甚至尖銳的批評,雖然在當時起到了某種糾偏的作用,但歷史效果不明顯。令人惋惜的是,25年前的這次專題研討會的成果,未能成為專業音樂領域的普遍認識與行動,致使流行音樂在專業教育、社會傳播等方面原先存在的各類痼疾依然存在,且不斷惡化。
面對于此,本次會議應當承載著怎樣的歷史使命?不言自明。
1.從傳播層面看,存在著一味博眼球、震耳膜,博點擊率、下載量、瀏覽量的問題。
2.從藝術層面看,存在著一、二度創作品味低下(甚至低俗、惡俗)的問題。
3.從社會層面看,存在著水平不高、“派頭”不小,貢獻不大、收入畸高的問題。
1.創作層面——未能處理好“三者關系”:能者不屑做、做者不善做、樂者不能做的問題。
所謂“能者不屑做”,即歌曲創作是音樂創作領域中技術含量最低的,絕大多數的專業作曲家都不屑于從事這個領域的創作活動。這種現實導致當代中國最具有創造能力的音樂家,主動選擇了自絕于最具有社會影響力的音樂品種的處事方式。
所謂“做者不善做”,即現實社會音樂生活中正在從事流行歌曲的創作者,多是創作能力不高、文化修養較低、藝術品味較低的人。整體上看,他們不具備駕馭這個藝術品類的“資質”、才能與天賦。但由于現實的原因,他們做了起來。效果如何,自不待言了。
所謂“樂者不能做”(此處的“樂”,即“樂此不疲”),即當下音樂生活的現實經驗和教訓昭示我們,被津津樂道于網絡和電視綜藝渠道上的流行音樂創作與傳播者,恰恰是社會不能夠賦予其創作與傳播權利的人。因為,現實音樂生活中的諸多“頑疾”,都是由這群人肇始并逐步推衍、惡化而來的。
由于這里的“三者關系”一直未能處理好,導致了音樂創作的“優質資源”長期不能進入歌曲創作領域,而現在從業者總體上又存在著創作能力較低、藝術品味低下、文化修養淺薄等問題。故,這種現實狀況亟待改觀。
2.傳播層面——存在著“一抓就死、一放就亂”“劣幣驅逐良幣”“為求接受沒有下限”的問題。
所謂的“一抓就死、一放就亂”,即管理機構在對網絡、電視流行音樂進行管理時,存在著管理——蕭殺——放松——散亂——再管理——再蕭殺——再放松——又散亂的“螺旋怪圈”現象。如何從源頭上探索一個長效機制,是國家管理機構、研究機構、專業從業者共同面臨的一個急迫問題。
所謂的“劣幣驅逐良幣”,即有文化品味、藝術含量、職業操守的歌手與作品,被無品、無術、無良的人物及其作品“驅逐”出流行音樂的主流平臺,乃至被“流放”出流行音樂圈。
所謂的“為求接受沒有下限”,即流行音樂創作者僅僅關注其作品的社會銷量和網絡點擊量,為了追求這個目標,手段無所不用其極,內容沒有底線,節操沒有下限。在傳播實踐中,越是超越底線、被國家管理機構“封殺”者,其傳播量反而急速上升,“翻墻”下載、“地下”傳播盛行。國家法律與管理機構常常被這些現象的操控者所奚落與嘲弄。
3.管理層面——存在著“從業無門檻”“生活無保障”“娛樂無底線”“品位無下限”“傳播無上限”“收入無極限”的問題。
所謂的“從業無門檻”,即流行音樂的創作、表演群體,作曲作詞者、歌唱者無論是專業能力高低,有無專業背景,任何專業學歷背景者,只要是懷抱一把吉他、能彈會唱,就可以登臺演藝、以此為業。
所謂的“生活無保障”,即流行音樂從業者群體的絕大多數人漂泊于各城市的夜場,長期處于社會生活的底層。他們僅僅依靠歌廳、酒吧駐唱為生,依靠走場、計次為酬,沒有“五險一金”,缺乏社會關愛,人格得不到尊重,難以獲得人生所必須的基本生活保障和社會地位。由此,該群體已經成為社會的不穩定因素。
所謂的“娛樂無底線”,即在可以“娛樂至死”的魔咒下,娛樂可以僭越政治、宗教、倫理、常識等,也可以娛樂政治、宗教、倫理、常識等。在以娛樂為最高目標的價值觀念驅動下,全民娛樂解構與坍塌的是長時期形成的約定俗成的社會倫理價值觀念與規范、秩序。在“毀滅崇高”的口號下,被“毀滅”的,往往都是當代社會急需呵護與彰顯的“崇高”;在“消解秩序”的旗幟下,被“消解”的,恰恰是構建當代文明社會所必須的軟件環境。
所謂的“品位無下限”,即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可以無所遮掩、讓人喜聞樂見。不加隱晦的男女調情、赤裸袒露的肉體欲望,可以冠冕堂皇地登堂入室、任性恣意。網絡、歌廳等公共空間,儼然成為一個可以任意排泄個人污穢物的“公共廁所”。
所謂的“傳播無上限”,即在“流量經濟”主導的背景下,衡量歌手、作品的“唯一標準”僅是流量是否足夠大。于是,傳播量大者為王、流傳面廣者為帝的畸形價值觀念,已經成為流行音樂行業唯一的“普世價值”。
所謂的“收入無極限”,即當今中國社會人均收入方才超過溫飽線的情況下,少數靠“炒作”“包裝”“假唱”發家的“歌星”的年收入動輒上億,且這群人在享受著“不勞而獲”“劣勞優酬”“少勞高酬”的不合理的社會分配機制的“紅利”的同時,大多存在著偷稅、漏稅的法律問題。
流行音樂的諸多問題表面看上去繁多、凌亂,歸納起來無非就是以下幾個層面的問題與相應的解決辦法:
長沙市政府辦公廳近日發布《關于加強農村建房管理的意見》(以下簡稱《意見》),明確要求農村建房必須先規劃后建設,控制建房規模,堅持一戶一宅,實行建新拆舊,并引導村民集中居住,注重農房風貌管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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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業管理層面的問題,當然要由政府職能部門“認領”。國家各層級的職能部門應當在廣泛深入社會調查的基礎上,適時啟動行業管理規范、法律的修訂(制訂)工作,將這些問題在法律、制度的框架之內加以規范。之后,便嚴格按照法律與規章制度進行規范化管理即可。需要提請大家注意的是,這個層面系列問題的解決,只需要抓住一個主要矛盾——“收入畸高”的問題,并從稅收機制上進行“削峰墊底”的政策調整,其他連帶問題即可迎刃而解。上表數據為2017年度福布斯名人排行榜收入名單(福布斯選取2016.7-2017.6在各自領域有突出表現的名人作為候選,使用收入、曝光率、作品影響力等多個指標,對全球各地區名人進行綜合排名)。
對于極少數收入畸高者,可采用課以重稅的方式進行調節。將課稅的資金,用于該群體底層音樂人的業務培訓、素質提升、生活低保的系統工程。
當前流行音樂創作與傳播的產業模式和盈利方式的本質,就是“強者恒強”“贏者通吃”(不管其是通過何種手段強起來、贏得的)。這種源自于工業生產的文化藝術管理模式,弊端已經是無需明言了。對此,應當在全社會形成這樣一種共識:流行音樂既是一個文化產業,也是民眾審美趣味塑造與引領的社會精神產品的制造者和輸出者,其審美引領的責任、社會道義示范的責任、文化傳播的責任均不可無視。對于社會傳播層面的問題,也需要政府各級職能部門的“認領”。從制度規范上入手,在集合各方智力、廣泛調查研究的基礎上,適時啟動行業產品傳播管理規范的制訂工作。該管理工作的要義應當在于——流行歌曲的傳播主體對其傳播作品的社會效果盡到相應的社會義務,承擔相應的法律責任。
這個層面當務之急需要解決的問題——假唱。應當像管理“假化肥”“假農藥”“假種子”“假奶粉”一樣,嚴格治理流行音樂歌手的假唱、假奏行為。對于“涉假”的歌手、經紀公司、傳播平臺,發現一起處理一起。讓“涉假”音樂人,終生失去從業資格;讓“涉假”經紀公司,終生失去經紀資質;讓“涉假”綜藝導演,終生不得從事綜藝類節目的導演工作。
這個層面的中期任務——解決一、二度創作品味低下,甚至低俗、惡俗的問題。
1.宣傳文化管理機構的各級管理人員,應當轉換觀念,實施流行音樂文化產業管理的“三步走”戰略——由當下的“封殺”“堵截”往“疏導”“引領”的可持續方向轉變與發展。由社會藝術創作、表演、傳播實踐的“有形之手”“管理者”的身份,逐漸往社會藝術創作、表演與傳播“無形之手”“引導者”的身份轉換。“堵截”與“引領”并重,以“堵截”為過渡,以“引領”為長治久安之道。
2.政府管理機構制定政策、釋放政策紅利,引領與鼓勵專業音樂創作群體,積極參與大眾流行音樂的創作、表演與傳播實踐活動,以其高素質、高品位、通俗化、大眾化的作品,逐漸成為當下“三俗”作品的取代者、替換者。
從專業音樂教育的根源上找大眾流行音樂的問題,就是:
1.專業音樂教育從業群體,面對社會大眾流行音樂實踐中的諸多藝術問題,長期采取了“三不主義”(不關注、不介入、不作為)的態度。
2.專業音樂教育不能夠大量、長期、可持續地為社會輸送適應于流行音樂藝術發展需求的專業人才。對此,筆者曾經在另一篇文論中這樣說過:“任何社會問題,都能從教育層面中找到原因。”“從根源上看,卻源生于我國的音樂教育、文化管理的體制、觀念、實踐之內。所以,對于大眾音樂審美品味低下的現實問題,我們不能責怪于普羅大眾,而應當反思我們國家整體現行的音樂教育體制結構、文化管理方式、觀念思維定勢等。”正如于潤洋先生所言的那樣:“嚴肅音樂自身也有一個使自己走出狹小的專業小圈子,面向更多的聽眾,主動占領陣地的問題。”我們音樂學者應責無旁貸地進行交流,使嚴肅音樂與流行音樂在交互的對話中,各自獲得自我的發展。
由于前面所述兩個問題的緣故,導致改革開放四十年以來大陸地區音樂藝術創作、表演的一流人才一直不屑于從事大眾流行音樂的創作、表演與傳播實踐;大陸地區的專業音樂教育,基本上未能形成向大眾流行音樂源源不斷地輸送專門音樂人才的職業音樂教育和機制。現有的從業者基本都是未經過專業音樂學院科班訓練的自學成才者。“動輒‘粉絲’上億的網絡歌手不識譜,下載量達數億的網絡歌曲作者不懂樂理、不通音樂史的現象比比皆是。”這個群體整體的基本素質與藝術水平遠低于歐美,甚至還不及日韓。由此,面向社會音樂生活的現實實踐,深化專業音樂教育體制的改革,應當提上我們的議事日程。
要不要改,應當是毋庸置疑的。如何改,從哪入手改,則是見仁見智的。筆者在此不揣冒昧地提出個人管見以供大家思考與批判:
改革的方向與目標——經過改革建立起面向社會音樂生活的,穩定、長期、可持續、源源不斷地輸送經過專門訓練的優質流行音樂創作、表演、傳播人才的機制。
改革的措施與手段——除了幾所頂尖的專業音樂院校可以繼續“任性”地搞“古典”“精英”“高雅”音樂的教育與傳播之外其他的專業音樂學院、綜合大學的音樂系科與專業,均應當根據社會音樂需求,面向學生實施普及與教授流行音樂基本技能與理論課程的教學工程。可以搞“專修制”(即專門的流行音樂術科、專業的學習),也可以搞“兼修制”(即現在管弦樂器、美聲唱法、傳統作曲專業里,兼修流行音樂的樂器演奏、歌唱、創作的課程等)。
為了營造一個有品位、有秩序、多元化、健康可持續發展的大眾流行音樂文化環境,我們呼吁有現實責任感與歷史使命感的作曲家、演奏家、歌唱家、音樂教育家、音樂批評家、音樂理論家們積極行動起來,共同努力。期待著經過一個歷史階段以后,我們對歷史留下的當下這個時代的聲音,不僅是《老鼠愛大米》《小蘋果》《我的滑板鞋》《cucci cucci prada prada》《學貓叫》之類的“口水歌”和“神曲”。
注釋:
[1] 明言.20世紀中國音樂批評導論[M].北京:人民音樂出版社,2002.
[2] 于潤洋.對流行音樂應取冷靜的分析的態度[J].中央音樂學院學報,1993(3).
[3] 蔡仲德.我看流行音樂[J].中央音樂學院學報,1993(3).
[4] 鐘子林.美國流行音樂中的“反叛——協調”現象[J].中央音樂學院學報,1993(3).
[5] http://www.forbeschina.com/review/201709/0065851.shtml
[6] http://www.forbeschina.com/review/201710/0065908.shtml
[7] [8] 明言.部分國民音樂審美品位低下問題析解[J].藝術評論,2015(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