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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我高考失利,本以為與本科無緣,沒想到最后幸運地被湖南一所偏遠山區的二本錄取了,但錄取專業不是填報的新聞學,而是被調劑的中文系。
懷揣著不甘與驕傲,我獨自踏上了千里迢迢的求學路。從坐了三十多個小時的火車上下來后,老舊的教學樓迎面而來,我沸騰的熱血瞬間結冰。9月,南方的樹木依舊蒼翠欲滴,而我的世界已落葉蕭蕭。
我們的宿舍在8樓,沒有電梯,我只能費力地把兩個半人高的大箱子扛上去。那間狹小的宿舍里擠進了六個人,沒有空調,全是水泥地和老式的床桌,每天都會有不知名的蟲子突然鉆出來嚇人一跳。
悲傷從不孤軍奮戰,破舊的圖書館、擁擠的食堂、枯燥的專業課等一一向我襲來,我開始整晚整晚地失眠,在被現實扇了一巴掌后,才知道痛苦和悔恨。
那段時間,我時常坐在天臺上看月色。遼闊的夜幕上,月亮顯得很小,寄托的夢卻很多。在這動人的銀河里,我只是一顆不會發光的星星。
轉眼間就到了秋風乍起的時節,這座燈火中熟睡的老城,在秋葉席卷中竟美得像是夢境一般。我的體內也住著一個夢境,在那里,我曾戴著記者證上九天攬月,下五洋捉鱉。即使白晝的庸碌使它沉睡,可一到深夜,它便蘇醒過來。我越是逃離,越是靠近;我越是轉身,看得越是清晰。
我開始讓自己忙起來,除卻去隔壁的新聞班蹭課外,還報名參加了院通訊社、校記者團,在當地一家報社實習。我的體內仿佛裝了電動小馬達,讓自己努力奔跑。
2
很快,冬天就來了,白晝漸短,夜晚愈來愈漫長。
校記者團除了老師外,還有二十多名學生記者,留給新人的機會少得可憐,再加上我是非新聞專業出身,并不擅長編寫通訊和評論,有時好不容易搶到一個名額,火急火燎地趕去現場拍照、記錄、整理,熬夜趕出的稿件卻又因為質量不過關而被退回來要求進行修改。
我已經很久沒有抬頭看星星了,夜晚只剩下永無止境的孤寂與寒冷。我想起了高三那年,在沉重的學習壓力逼迫下,自己仍滿腔熱血地通宵看《新聞編輯室》的情景。劇中人McHale的一段話點亮了我的夢:“重掌第四權,宣揚禮儀和尊重,消滅謠言八卦和窺探隱私,掙脫收視率的束縛,向愚昧之人宣揚真理,這是我從事新聞事業的原因?!笨上В@里沒有那么多水深火熱讓我們去拯救,單調乏味的零碎生活將光陰切割成了無數碎片。我的記者夢變成了一尊白瓷,外表光潔如初,內里卻傷痕累累。
期末,學校召開了高層年度總結大會,同去的師兄因事離開,只留下我一個人采訪。第一次獨挑大梁,我的掌心不自覺地溢滿了汗。然而幾位領導做匯報時,一張口竟是滿腔地道的湖南話,這讓來自外省的我頓時失去了所有的思緒軌跡,因為聽不懂就無法記錄,我趕緊拿出手機按下錄音鍵。會議持續了整整四個小時,事后,我握緊發燙的手機,長長地舒了口氣。
走出教學樓時,已是黃昏,我拖著疲倦的身體走回寢室,剛準備推門進去,里面傳來熟悉的聲音:“劉斌每天參加那么多活動有意義嗎?”“每天背著單反跑來跑去,真把自己當新聞專業的學生了?!鄙砩系穆溲┗耍坏?,兩滴,在地上蔓延成復雜的紋路,我背過身去,面朝窗口,吹起了冷風。
屋內傳來食物的濃香,此起彼伏的歡笑聲、蒙上白霧的玻璃窗……那個冬夜格外熱鬧,熱鬧到讓人誤以為眼淚都是暖的。
我在一位本地師兄的幫助下,花了一整天時間,將音頻整理成文檔發到了老師的郵箱。路上,碰巧遇見有人在分發新一期的報紙,昨天的會議內容是頭版頭條,作者卻另有其人。老師對我說,昨天一位參會的領導直接發來了發言稿。
雨越下越大,裙子被泥水濺得污濁不堪,我蹲在地上,突然放聲大哭起來。那年的冬天對我比以往都要苛刻,可我在這樣的季節里想明白了,人生總有艱難的時刻,春天也從來沒有遲到過。
3
大二下學期,我和師姐辦了一個校園公眾號“風雨湖”。
湘西的7月,熱氣將山口封得嚴嚴實實,近四十度的高溫下,住在山底的我們,每天都帶著新人東奔西跑地拉贊助、找素材,忙得是焦頭爛額。
我好像變成了羊群里的那只領頭羊,不僅要學會如何引領羊群去水草肥美的地方覓食,還要在危難時刻挺身而出,將綿羊們領回家。
巨大的壓力之下,我變得越來越熟練,再也沒有第一次獨挑大梁時的忐忑不安。白天,我窩在圖書館,翻閱Ponyter、《紐約時報》等,模仿優秀稿件的寫作方式,我有一個筆記本,里面寫滿了不同新聞報道的導語風格;晚上就把自己關在寢室里,自學如何做公眾號。我的床頭擺放著大量的傳播史書籍,有的書殼都被翻掉了半張,熟悉到旁人隨便問一句麥克盧漢、拉斯韋爾、拉扎斯菲爾德等人的經典名言,我都能快速說出是出自哪一本書。
我的夢是一顆泡騰片,被現實壓得小小的,可一遇水,立馬就擴散開來。后來,我成了班上第一個拿到國家獎學金的人;發表了很多文章,在校博物館辦了兩場新書分享會;考取了心儀大學的新聞系研究生;公眾號有上萬的訂閱量,每條推送的閱讀量都是2000+;學校的畢業晚會上,我一個人負責整場采訪。我站在體育館的最高處拍晚會全景,鏡頭里無數個手機的手電筒匯成燈光海洋,我伸出雙手,星空落在我掌上。
里爾克說:“一個人只有在第二故鄉,才能承受自己靈魂的強度和承載力。”在湖南的四年時光像瓶里的玻璃珠,一經回憶,就叮當作響:母校是少數民族學校,在這里,我每天都可以領略到瑰麗的民俗風情;風雨湖秀水旖旎,垂柳依依,一下雨,就古風蕩漾……我的大學,是我青春里最美的初戀。
世上沒有那么多英雄主義,也沒有足夠的空間安放你稚嫩的夢想。無數次的失去、痛苦就像一場場重感冒,以無法預料的方式襲來,可追夢的意義也正在于此:不斷地提醒自己要擁有去選擇生活的能力,有多大本事就去闖多遠的天涯。
追夢,是歲月在為人生加冕,是生活留給我們唯一的主動權。愿我們的起始是風與雨的兼程,歸途是星與火的遠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