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呂梁英雄傳》的緣分

◎ 劉泉鋒

想來有點不可思議，自己曾魔怔般地讀過一部書，少說也有十多遍，就是馬烽和西戎合著的長篇小說《呂梁英雄傳》。

記得拿到這個大部頭時，我才上小學四年級，本來識字就少，加上書的印刷是縱行繁體字，讀起來就非常吃力，只能揣摸文章大意。但這已經讓我高興得忘乎所以了，常常是書不離身，白天吃飯時看，晚上睡覺也看。最舒心的時候是奶奶晚上做完了家務，把煤油燈端放到我枕前的炕臺上，我就會抱著書直看到酣然入睡。從小學到初中，這部書我是看了一遍又一遍，看完了這遍看那遍，今年看完了明年看，越看字認得越多，越看心里越明白，越看心里是越敞亮，因此，漸漸懂得了好與壞、美與丑、善與惡……

很多人對這部書都不陌生。《呂梁英雄傳》是以呂梁山區的一個普通山村康家寨為敘事切入點，講述了康家寨村民在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下打擊日本侵略者的動人故事。該小說以康家寨的抗日折射了呂梁山區，折射了整個華北敵后抗日根據地，可以說是共產黨領導下的全民族抗戰的真實寫照和微縮景觀，它也是我國第一部反映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全民族抵御日本侵略者，并在抗戰時期就發表的長篇小說。1950年，北京電影制片廠將它改編為電影《呂梁英雄》。2006年，該小說又被改編為同名電視劇在央視一套播出。

小時候讀《呂梁英雄傳》，只是被它的故事情節所吸引，記住了日本侵略者對呂梁抗日根據地進行的瘋狂大“掃蕩”；記住了康家寨老財主康錫雪為了奪回在減租減息斗爭中失去的錢糧，重樹自己在村里的威勢，不惜勾結日本鬼子，充當漢奸，殘害村民；記住了康家寨村民在日寇的燒殺搶掠下逐漸覺醒，在黨組織的領導下，成立了以雷石柱、康明理、孟二楞等人為骨干的民兵隊伍，與地主惡霸，與日本侵略者進行英勇斗爭。

隨著年齡的慢慢增長，我讀懂了呂梁人民在困難面前不彎腰、在強敵面前不低頭的民族精神，在生活中遇到困難挫折時，總會拿武工隊隊長老武、民兵隊長雷石柱來勉勵自己。再后來，隨著知識的不斷充實，我已經能清晰地概括出“呂梁精神”的內涵，那就是“艱苦奮斗、顧全大局、自強不息、勇于創新”。其實“呂梁精神”已經成為中華民族精神的重要組成部分，是中國共產黨人的優秀品格和中華民族的寶貴精神財富，與“井岡山精神”“延安精神”等中華民族精神一脈相承。

這部書我一直保存到1979年，后來被同學借閱不幸丟失，讓我心里難受了好多年。盡管后來有了新版《呂梁英雄傳》，但讀著新書，再也找不到當初那種感覺，再也沒有曾經讀它時有過的激情，這才知道，那部老書已在我的心里長成一棵大樹，牢牢地扎住了根，并陪伴著我走向生命的遠方。說實話，后來從事業余文學創作，產生了一個強烈的愿望，希望自己能像馬烽、西戎一樣，創作出一部《呂梁英雄傳》般的作品。令我沒有想到的是，我與《呂梁英雄傳》的緣分在一個機會里得到了延續。

1991年仲春，經河南省作家協會推薦，我到北京魯迅文學院學習。魯迅文學院在北京朝陽區八里莊，與中國作家協會招待所同一大院，共用同一座樓，來院進修的作家每年不超過60位。作協的招待所并不大，偶爾供一些進京辦事的作家暫住，所以偌大一座院子顯得異常寧靜。

在魯院，我每天早上六點鐘都會出去跑步，半個小時后回到院內籃球場活動健身。這天早上，我無意間發現球場里多了一位老先生。老先生不到七旬，中等個頭，花白頭發，帶著一副淺色眼鏡，在我身后不遠處練健身功。吃過晚飯，我也會去籃球場上打球。那年我還不到三十歲，籃球打得有板有眼，總有出其不意之處，惹得好些圍觀的人喊我的名字。這時我才發現，早上遇見的那位老先生也在旁邊觀看，而且很認真，臉上始終帶著笑意……就這樣，早上我活動他練功，下午我打球他觀看，如此持續了一個多禮拜，終于有一天，我與老先生聊上了，旁邊有人悄聲告訴我，老先生就是中國作家協會黨組書記、副主席馬烽。

天哪，他就是馬烽，我詫異極了。這是我從小崇拜的偶像，用現在的話說，我就是他的“鋼絲”。在接下來的閑聊中，馬老知道我是靈寶人，很是高興地說：“就在黃河南邊的三門峽市吧。我的祖籍在山西，咱們僅僅隔著一條黃河，算得上半個老鄉了……”我向馬老了解《呂梁英雄傳》的創作過程，馬老向我講述了創作這部長篇的一些細節，還向我講了當年敵占區刊物轉載《呂梁英雄傳》支付黃金稿酬的事。我們談了很久，呂梁英雄的大戲在我的心中再次拉開了大幕。離開時，太陽已經落山了，聽說馬老過兩天就要離開北京，我遲疑了一下問馬老：“明早能不能跟馬老合個影？”馬老呵呵一笑，爽快地說：“這有什么不行的，那就明早吧。”

第二天早上，因為找相機耽誤了一些時間，我擔心馬老已經不在那里了，每天這個時間他都會回招待所的。但當我帶著幫忙照相的同學來到籃球場時，不想他還在那里。這讓我非常感動，心里又頗是不安。馬老笑著說：“說好的事，肯定會等你的。”看見我帶來了相機，馬老停止了活動，指著球場邊的雪松說：“場里的樹蔭太重，還是到雪松南邊去，那里的光線好……”于是，我和馬老就在那棵雪松前合了影。

離京回家后，我才知道馬老除了《呂梁英雄傳》，還創作了大量小說和一些電影作品，像《咱們村的年輕人》《淚痕》《咱們的退伍兵》等，都深深地影響了幾代中國人。后來獲悉，為了給家鄉的百姓做些貢獻，馬老還把小說《呂梁英雄傳》的改編權轉給呂梁山。2006年8月30日，央視一套播出了電視連續劇《呂梁英雄傳》，連續十多天，每天晚上八時，我都會守在電視機前認真觀賞。看著電視屏幕上那精彩的畫面，那部厚厚的老書就在我的心里慢慢打開，一頁接著一頁翻過，那種溫馨和感動又會如期而至。

一晃就是二十多年，盡管馬老離開我們已經十多年，但時至今日，他的音容笑貌仍清晰地留在我的腦海里。時常聽很多人夸贊馬老，說他為人正直、是非分明、原則性強，是一個很嚴肅的人，是一個令人敬畏的人，但那次與馬老相遇，卻讓我看到了他人品更優秀的一面，那就是心地坦蕩、平易近人。我想，我心中長成的這棵大樹，何嘗不是得益于他的陽光雨露，得益于他的家鄉呂梁大地的滋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