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翠燕 辛 偉
1.湖北中醫藥大學 (湖北 武漢,430065) 2.湖北中醫藥大學附屬醫院肝病科
自身免疫性肝炎(AIH)是臨床常見病,多發病,是一種由針對肝細胞的自身免疫反應所介導的肝臟實質病變。以血清自身抗體陽性、高免疫球蛋白 G 和/或γ-球蛋白血癥、肝組織學上存在界面性肝炎為特點,如不及時治療可導致肝硬化、肝功能衰竭[1]。AIH在中國人群中患病率為20~30/10萬人,遠高于西歐和北美國家人群中0.1~0.2/10萬人。AIH已成為非病毒性肝病的重要組成部分,社會醫療負擔沉重。辛偉教授系湖北省中醫院肝病科主任醫師,碩士研究生導師,長期從事臨床、科研及教學工作,臨證治療AIH每獲良效。筆者有幸隨導師學習,獲益頗多,現將其論治AIH的臨床經驗介紹如下。
現代醫學對AIH 的病因及發病機制尚未完全闡明,但涉及的 “基因易感性學說”和“分子模擬學說”已得到普遍共識,“免疫調節機制”仍是許多學者研究的熱點[2]。目前,歐洲肝病學會(EASL)AIH指南推薦潑尼松龍聯合或不聯合硫唑嘌呤(AZA)作為AIH的一線治療[3],可有效降低AIH患者的長期死亡率,并顯著改善患者預后和生存質量。但長期服用副作用較多,臨床長期應用常被多數患者排斥。現代醫學實驗研究中醫藥在免疫調節、護肝降酶、退黃、改善肝纖維化等方面作用較好,且具有多層次、多靶點、多途徑的整體調控和綜合治療的優勢[4]。目前國內尚無統一自身免疫性肝炎的中醫病名,通過查詢古籍文獻,整理現代中醫文獻,統計分析其中關于AIH臨床特點和病因病機的描述,“脅痛”、“黃疸”、“鼓脹”、“積聚”、“虛勞” 為現代多數醫家肯定的自身免疫性肝炎的中醫病名范疇。因本病病因病機錯綜復雜,各臨床醫師的認識角度均有不同,在治療上各有偏頗。
AIH素來是中醫藥學界關注和研究的重點,目前中醫界對AIH的病因病機、臨床病癥和治療對策已取得一些成就。首先,通過查閱相關中醫古籍病可以找到AIH病因的根本:《素問·生氣通天論》曰:“陰平陽秘,精神乃治;陰陽離決,精神乃絕”,說明陰陽平衡才能維持人體正常的生理功能。從陰陽劃分角度看,氣屬陽,血屬陰。《素問·舉痛論》曰:“百病生于氣”,《醫學入門》曰:“血為百病之始”,說明氣血不和會導致各種疾病的發生與發展。《難經·七十七難》曰:“所謂治未病者,見肝之病,則知肝當傳之于脾,故先實脾”; “土得木而達,木能疏土”。即肝脾生理上相互為用,相互協調,病理上互傳。肝郁則疏瀉不利,氣機不暢而乘脾,脾胃升降失司,運化失職。
除上述病因外,加之現代生活環境的影響,更增加了AIH病因病機種類,且表現錯綜復雜,中醫學界目前總體歸納為:情志不疏,外感侵襲,飲食不調,素體稟賦不足,其余疾病傳變;又因內外環境相互作用,導致脾虛胃弱,肝腎不足。濕熱內阻,血瘀不同,虛實夾雜。
此外,通過臨床研究發現,AIH 的好發人群為女性,尤其為處于絕經期的女性。此因絕經期女性平素易肝血不足,肝氣郁滯。中醫學認為,女性絕經期前后機體機能由盛轉衰,出現沖任不足、氣血虧虛、陰陽失調等一系列生理病理改變。如葉天士《臨癥指南醫案》曰:“女子以肝為先天”。女子屬陰,以血為本,有經、帶、胎、產之生理特點;同時又屢傷于血,使機體處于“有余于氣,不足于血”的生理欠平衡狀態,有余于氣則肝氣易郁滯,不足于血則肝血易虧虛,情緒易于抑郁,導致肝功能異常的病變。
辛教授在研究目前已有的AIH的病理成果基礎上對其進行創新和發展。辛教授指出氣血不和,肝脾失調是AIH發病的根本因素,平素內氣盛而血虧,復因情志郁結,飲食失調,勞逸不定,以致肝失疏泄,脾失健運,氣血生化乏源,氣血不足,諸臟腑功能失調。此外AIH病程長久,久病入絡,導致瘀血,久著導致氣血不和,肝脾失調,發為本病。
2.1 調和氣血,疏肝健脾以治本 治病求本,首見于《素問·陰陽應象大論》的“治病必求本”。辛教授認為調和氣血,疏肝健脾是治療本病的根本。本病的發生與自身機體內環境有密切關系。AIH 非同于病毒性肝炎,病毒性肝炎屬外感邪毒侵犯人體,正氣虛弱而發病。而AIH 本質為陰陽失衡,運行紊亂,故治療應順應其發病特點而治,辛教授認為此病重在調,慎用攻伐之品。辛教授指出,陰陽失調的原因可分為以下幾個方面:一為氣血運行不和。古人云:“氣為血之帥,血為氣之母”,血的運行需要氣的推動作用,氣的運行又需要以血為載體,兩者相互化生,相互促進,相互依賴,氣血調和,才能維持人體的正常生理功能,若氣血不和,則會出現氣虛、氣滯、氣逆、氣脫、血虛、血瘀、出血等一系列病理變化[5],這既是疾病的結果,也是致病因素,且氣病和血病可相互損傷,氣血不和即可造成人體各種臟器的功能障礙,從而出現病理變化。二為肝脾失調。肝臟為人體氣血運行的樞紐,“肝主藏血,肝喜條達”,故肝體陰而用陽。脾胃又為后天之本,氣血生化之源。故辛教授在AIH下方用藥上喜用利于行氣、補氣、補血、活血、疏肝、健脾等藥材。辛教授行氣藥常選用輕靈平和之品,以防耗傷肝陰而助熱化火,如柴胡、香附、玫瑰花、紫蘇梗、佛手片等;補氣藥常用黃芪、太子參、黨參、茯苓、白術、甘草等;補血藥常用當歸、白芍、生熟地黃等;活血藥常用當歸、牡丹皮、丹參、桃仁、赤白芍、益母草、澤蘭、郁金等;行氣藥大多疏肝,而補氣藥大多健脾,故行氣補氣即是疏肝健脾。現代研究證實,血瘀與現代醫學急慢性肝炎的血液流變學異常、肝臟微循環障礙異常相吻合[6]。古人曰“瘀血不去,新血不生”,辛教授強調了活血化瘀的重要性,以及貫穿全程的必要性。活血化瘀可加強 AIH 的治療效果,又可延緩其肝纖維化的進程。
2.2 病癥結合,隨癥加減以治標 AIH 的臨床復雜多樣,多表現以體倦乏力、納差、惡心、腹脹、皮膚瘙癢、發熱、皮膚粗糙、口干口苦、兩目干澀為癥狀,以面色晦暗、牙齦出血、牙齒脫落、黃疸、脅痛、赤縷紅絲、關節痛、肝脾腫大為體征。因此,在用藥上常選用逍遙散加減:若面色晦暗、體倦乏力重者,加黃芪、太子參、茯苓、白術健脾補氣;食欲不振者,加神曲、二芽、山楂健脾消食;惡心重者,加黃連、蘆根、瓜蔞皮清熱止嘔;腹脹重者,加藿香、佩蘭、石菖蒲化濕醒脾;皮膚瘙癢重者,加白鮮皮、地膚子、土茯苓、防風解毒止癢;發熱重者,加知母、黃柏、丹皮、白薇滋陰清熱;皮膚粗糙、口干口苦、兩目干澀、牙齒脫落重者,加沙參、麥冬滋陰潤燥;牙齦出血重者,加仙鶴草、白茅根、地榆炭涼血止血;肝脾腫大、赤縷紅絲重者,加丹參、當歸、赤白芍、郁金活血化瘀;黃疸重者,加梔子、茵陳蒿、大黃、車前草清熱退黃;脅痛重者,加柴胡、川芎、玄胡、香附行氣止痛;關節痛重者,加威靈仙、烏梢蛇、忍冬藤、伸筋草通絡止痛。辛教授善于辨別病情的虛實變化,隨癥加減用藥,每能獲得良效。
陳某,女,51 歲,于 2016 年 8 月17 日因“持續性低熱 1 月”來我院門診就診。患者自訴有自身免疫性肝炎史及類風濕關節炎,既往住院資料明確提示:抗核抗體陽性、抗平滑肌抗體陽性、病毒性肝炎全套陰性、肝活檢病理診斷:自身免疫性肝炎。患者長期口服甲潑尼龍 (8mg,qd)、甘草酸二銨腸溶膠囊(150 mg,tid)及熊去氧膽酸片 (250 mg,tid)治療,肝功能仍持續異常。查肝功能示:ALT 68U/L、AST 172U/L、GGT 78U/L、ALP 127U/L、Alb 39.6 g/L、Glob 44.7 g/L、TBil 24.2 μmol/l。患者訴病期常低熱、熱勢常常隨情緒的波動而變化,體倦乏力,胸脅隱痛不適,納差,口苦而干,舌暗紅,苔黃膩,脈細澀。中醫診斷:屬肝郁化火、脾虛失運、瘀血內阻,中醫以疏肝清熱、健脾助運、活血化瘀法,方用逍遙散加減。主方:丹皮、梔子、黃芪、茯苓、茵陳蒿各15 g,柴胡、郁金、當歸、白芍、白術、白薇各10 g,丹參30 g,
甘草6 g。14劑,日一劑,分兩次口服,飯后溫服;西藥繼續予激素、護肝降酶等對癥治療。9月5復診患者訴發熱減退,體力增加,仍脅肋隱隱不適,納差。肝功能示:ALT 29U/L、AST 48U/L、GGT 82U/L、ALP 93U/L、Alb 41.0 g/L、Glob 40.0 g/L、TBil 17.9 μmol/l。在原方基礎上去白薇、茵陳蒿,加夏枯草、神曲各15 g,炒二芽各10 g,14劑。9月28日三診,患者訴諸癥消失,飲食可,二便調,睡眠正常。肝功能示:ALT 26U/L、AST 30/L、GGT 40U/L、ALP 70U/L、Alb 45.6g/L、Glob 35.3g/L、TBil 13.5 μmol/l。仍守原方治療1月,后期隨訪病情未見反復。
按:患者絕經期女性,長期口服激素,激素為純陽之品,平素易肝血不足,肝氣郁結。郁久則化火生熱,故見發熱,口苦而干;肝氣郁結,疏泄不利,則胸脅隱痛不適;肝郁致脾虛,脾虛運化不足,氣血生化乏源,則體倦乏力、納差,故方用逍遙散加減治之。方中丹皮、梔子、白薇、茵陳蒿清瀉肝火;柴胡、郁金疏肝行氣止痛;當歸、白芍養血柔肝止痛;黃芪、茯苓、白術、甘草益氣健脾;丹參、丹皮、郁金、白芍又可活血化瘀。二診中,予夏枯草清肝散結,神曲、炒二芽助脾之運化、消食除脹。現代藥理研究,逍遙散能明顯降低血清ALT活力,肝細胞變性、壞死明顯減少,炎細胞浸潤受到抑制[5~7]。
此外,現代藥理研究表明丹參所含丹參酮、丹參素、原兒茶酸等活性成分,不僅能明顯改變血液流變性,促進血液流速,抗血小板抗凝,改善微循環,還具有抗肝纖維化和促進肝細胞再生作用[8];黃芪對人體的免疫功能具有雙向調節作用,增加網狀內皮系統的吞噬功能,對等人體細胞免疫有明顯的增強作用[9]。文獻報告黃芪治療自身免疫性疾病,使自身抗體逐步轉陰;白術能提高淋巴細胞的轉化率及自然形成率,從而促進細胞免疫功能[10];丹皮含有丹皮酚、甘草具有類腎上腺皮質激素作用,都具有抗炎、抗過敏及免疫調節作用。整個治療過程中,辛教授謹循“氣血調和,疏肝健脾以治本;病癥結合,隨證加減以治標;活血化瘀貫始終”這一治療原則,根據患者的臨床癥狀,隨癥加減,并根據患者病情癥狀的改善以及及實驗室數據等判斷療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