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報通訊員 劉彩云
“啊——豆腐——”“豆——腐啊——”這是奶奶小時候聽得最多的聲音。
奶奶娘家開了一間遠近聞名的豆腐作坊,她的父親用一副晃晃悠悠的豆腐挑子,走鄉(xiāng)串戶養(yǎng)活了一家十幾口人。
每天天剛蒙蒙亮,奶奶的父親就挑著挑子一路吆喝著出門了。挑子一頭的木架臺子上裝滿了豆腐,另一頭是圓鼓鼓的荊條簍。
正吆喝間,有人要換豆腐,挑子往地上一放,木架就像方凳一樣穩(wěn)穩(wěn)當當立在地上。東家媳婦端來了一瓢青豆,老先生放秤盤稱好了倒進荊條簍,再拿細長的豆腐刀“嚓”地一聲,直直劃開一塊兒豆腐,放秤盤一稱,不多不少正好,亮白如玉般飄著香味兒的豆腐就可以端回家了。
舊時人們常說世上有三樁苦差事:打鐵、撐船、磨豆腐。這話真不虛說,提起磨豆腐,奶奶是刻骨銘心:“最害怕的就是跟著娘推磨,那磨盤真沉,一推就是一大晌,轉了一圈又一圈,推得眼冒金星就是推不到頭,倒是兩個大磨盤像磁鐵般吸在了一起,越推越重、越推越走不動,兩個胳膊推得天天都是黑青的。”
還有大量挑水、晃擔、點豆腐、壓豆腐、挑著幾十斤重的擔子走幾十里地賣豆腐的,個中辛苦不得而知。
奶奶說過去人窮,沒錢買肉,就拿家里的豆子換點豆腐代替,一年能吃上幾次豆腐,也算很奢侈了。
豆腐自古以來是百姓生活中最常見的豆制品,是我國素食菜肴的主要原料,距今已有2 000 多年的歷史。1960 年在河南密縣打虎亭東漢墓發(fā)現的石刻壁畫,細致描寫了豆腐的制作過程。
聞名遐邇的洧川豆腐因表面金黃、入口筋道、質地細膩,蒸燉不化、煎炒不散,素有“麻繩提豆腐、秤鉤穿豆腐”之稱,更是豆腐中最難覓的一絕。
尉氏縣洧川人制作豆腐還有一個有趣的傳說:漢高祖劉邦統(tǒng)一天下后,人民安居樂業(yè),其孫劉安落戶古鎮(zhèn)洧川,他聰明伶利,深得劉邦喜愛。一次劉安為劉邦辦了一件大事,被高祖封為淮南王。他為了感謝封賞,招攬?zhí)煜路绞浚塾诒镜嘏Fど綗挼ぃ瑢で箝L生不老藥,以獻給高祖。一次,一方士將黃豆磨后加鹵水煉起丹來。誰知靈丹妙藥沒煉出來,卻奇跡般地將白嫩細膩的豆腐給“煉”了出來。
洧川英劉村作為洧川豆腐的代表,在洧川豆腐的傳承發(fā)展中起著重要作用,不管生活多困難,豆腐作坊的星星之火從來沒有間斷。20 世紀80 年代英劉村的豆腐坊也在經濟大潮中像雨后春筍般奔涌而出,從原來的三兩家迅速發(fā)展到幾十家、上百家。
因為有著完整的傳承,英劉村的豆腐迅速征服了周邊村莊甚至附近縣市,因為豆腐作坊太過紅火,曾經一度想把村名改為“豆腐劉”村。每到年關,周圍十里八村全都是英劉村賣豆腐的,走街串巷一抬頭都是熟人,那陣勢,真是熱鬧。
我們家也是磨豆腐大潮中不甘落后的弄潮者,和奶奶一樣,我也對小時候磨豆腐的事心懷恐懼。20世紀80年代的豫中農村,已經不再需要用擔子挑水,壓井取代了水井,磨盤也不再需要人力推,換上了不知疲倦的小毛驢。我最苦悶的角色就是壓水,無休無止地壓水,壓完一缸又一缸,壓夠這鍋壓那鍋,總沒有壓完的時候。特別是到了年關,隨著人民生活條件的提升,豆腐需求量猛增,過年家家都得準備十幾、幾十斤甚至上百斤豆腐。豆腐坊可是忙壞了,上到二十三開始“趕作”,一天到晚開足馬力、一刻不停,最少也能磨十幾鍋豆腐。
每天天不亮,一家人便開始忙活。母親總是先把黃豆放到簸箕里簸干凈了雜物、撿干凈收豆時收進去的小石子、小土塊,以防磨出的豆腐影響口感。
豆撿干凈了,倒進水缸加入水開始浸泡。冬天時泡一個對時,夏天時泡一個上午,泡到大豆胚芽凹陷處長平了,胖乎乎的,通身圓滾滾的,豆就算泡好了,泡5 kg豆能出15 kg豆腐。
泡好了豆開始上磨盤磨豆腐,給毛驢戴好礙眼(眼罩)開始拉磨。給毛驢戴礙眼,一是防止它眼睛看見一直在轉圈會頭暈;二是它要知道自己一直在繞著一盤石磨不停轉圈,早跳槽罷工了;三是磨盤中間全是金燦燦的黃豆,讓它看見還不偷吃光了。
磨盤上方吊了一個紅色陶盆,盆底鉆個孔,插上一根黍稈,黍稈身上刻個溝,尾部削尖,再在盆里加半盆水。黍稈往上輕輕一抽,盆里的水就順著刻好的溝往下瀝,到黍稈尖凝聚成一股細流,直接流到磨盤中間磨眼處的黃豆上,瀝了水的黃豆磨起豆汁來不黏。
這個瀝水盆瀝水速度很有技術含量,瀝太慢了豆汁太稠磨盤太黏拉不動,瀝水快了豆汁太稀容易磨出糝,豆腐做出來就會很粗糙,所以瀝水速度一定要不快不慢。
磨豆的時候要有個人看著,不能讓磨拉空了。豆剩少了趕緊再倒上一盆,磨到最后邊上剩的豆子都得往磨眼兒處掃,直到全部磨完。
黃豆磨完了,趕緊在熬豆?jié){的大鐵鍋上方掛上豆腐擔,將磨好的白花花、黏呼呼的豆汁倒進去兩盆,然后往擔里倒水濾渣,豆腐擔晃過來晃過去,稠呼呼的豆?jié){就從豆腐擔底部濾進了大鍋里。
一擔豆汁要濾三遍,一遍兩盆水,第二遍、第三遍倒進水,要將濾得半干的豆腐渣攪勻了,以方便里面的精華全部溶到水里。三遍基本濾凈了豆的精華,剩下個在豆腐擔里滾成圓球般的豆腐渣團,拿盆將豆腐渣團滾進去,倒進專門裝豆腐渣的大盆里,接著濾下一擔,兩擔濾完,一鍋豆腐基本就成了。
這時候大鍋下面的劈柴火已經開始燒了,邊燒邊濾,鍋里的豆?jié){越來越多,等豆腐渣濾完了,鍋里豆?jié){滿了,也快燒滾了。
豆?jié){燒滾,就開始點漿了。將豆?jié){用大舀子全部起到一個大缸里,最后鍋里因為鍋熱的緣故會留下一層豆腐皮,豆腐皮黏在鍋邊被烤得焦黃,父親拿刀刮起放到碗里,又筋道又酥香,真是童年一大美味。
起好熱騰騰的豆?jié){,從另一個屋里端出一盆前一鍋豆腐留好的老漿,右手拿長棍攪拌,左手將老漿一點一點往下倒。
豆?jié){見了發(fā)酵的老漿,在長棍攪拌下汁水分離,慢慢變成大米粒大小的豆腐腦。再加半盆老漿點第二遍,小豆腐腦匯聚成雞蛋大的大豆腐腦,點漿就算點好了,蓋上鍋排燜20 min就能壓豆腐了。
點漿更是個技術活兒,倒老漿不能快也不能慢,不能多也不能少,漿點多了會老,點老了豆腐吃起來不鮮嫩,點輕了豆腐不筋道,這是做豆腐最重要也是最考驗師傅技藝的工序。
到了最后是壓豆腐,先將正方形的豆腐架放在壓板上放正,再用酸漿洗干凈的豆腐擔鋪進去抻平。用盆將點好的豆腐腦舀出盛進鋪好的豆腐擔,然后迅速包好,邊角抻平,最后一角壓在最下面,預防壓制過程中崩開。
兩個豆腐都包嚴實后把豆腐架去掉,再上壓板、裝壓杠,吊墜石,將多余的水分擠出來。
半個多小時,看豆腐架里的出水口,從開頭的嘩嘩流到最后的一滴一滴往下滴。
打開紗布豆腐擔,將豆腐取出,拿著芭蕉扇輕輕一扇,豆腐就成了誘人的琥珀黃色。
現在,侄女已經到了我壓水的那個年齡,磨豆腐早用上了電,再也不用心急火燎地壓水,拉磨也早就淘汰了小毛驢,換成了電動的,一天三五十鍋都沒問題,就連壓豆腐也換成了千斤頂。
機械化正改變著我們的生活,也淘洗著我們遠去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