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晶晶 劉 煊 宋尚晉 岳小強
上海長征醫院 上海 200003
柴胡桂枝干姜湯出自《傷寒論》,對其病機及主治古今醫家爭議頗多,劉渡舟老先生結合臨證提出“膽熱脾寒”之說,遂令其廣為臨床所用。導師岳小強在臨證中對其運用廣泛,治療各類內科雜癥,古方今用,頗有效驗,茲推求師意,略加闡發如下。
關于柴胡桂枝干姜湯的病機,現高等教材《傷寒論》對該方的注解為少陽病兼水飲內結,認為系傷寒五六日,先以汗法解表,又用下法攻里,誤治傷正,邪氣內傳而病未解。病傳至少陽,邪正相爭,則往來寒熱;邪犯少陽,少陽樞機不利,經氣郁結,但結而不甚,則見胸脅滿微結;膽火上炎,循經上擾于心,則見心煩;少陽樞機不利,致三焦決瀆失司,以致水飲內結,津液不能下行則小便不利,津液不能上承則口渴,水飲與邪熱郁結蒸迫上沖則頭汗出[1]。傷寒大家陳慎吾老先生經過多年臨床反復驗證,認為“柴胡桂枝干姜湯治療少陽病而又兼見陰證機轉者,用之最恰”。何為陰證轉機?經方大師胡希恕在所著《傷寒約言錄》指出:傷寒五六日,為表證傳于少陽之期,因已發汗而復下之,使津液大傷,使半表半里的陽證變為半表半里的陰證。可知小柴胡湯從陰,是適應治療半表半里陽證,柴胡桂枝干姜湯從陽,則適應治療半表半里陰證。所謂陰證轉機,是指病位在半表半里由陽證轉為陰證[2]。
近代劉渡舟教授在此基礎上進一步提出,柴胡桂枝干姜湯的病機為膽熱脾寒,并對本方主癥進行解釋。岳老師認為,少陽居人體表里之間,外連太陽,內接陽明、太陰,范圍最廣,故外邪入里,最易先犯少陽。且少陽為稚陽,少血多氣,故病理上易虛易實、易寒易熱。而少陽主樞,司氣之升降出入,且少陽相火行其間,水液代謝在其中,故又為氣、火、水之通路,病理上容易滯氣、化火、夾飲。針對少陽涉及面廣、病機復雜的特點,仲景執簡馭繁,提出和解大法,創立小柴胡湯作為少陽主方,柴胡配黃芩外疏內清,合半夏升降同調,兼散郁火,顧其實;人參配炙甘草、姜棗護其里氣,合半夏脾胃兼顧,防邪入里,慮其虛,是為和解之法。若兼表邪未解,郁熱偏盛則仍主以小柴胡湯,“傷寒四五日,身熱惡風,頸項強,脅下滿,手足溫而渴者,小柴胡湯主之”(《傷寒論》99條),表寒未除則用柴胡桂枝湯為宜,“傷寒六七日,發熱,微惡寒,支節煩疼,微嘔,心下支結,外證未去者,柴胡桂枝湯主之”(《傷寒論》146條)。對兼邪入里化熱、內涉陽明,里實未成仍主以小柴胡湯,“陽明病,脅下硬滿,不大便而嘔,舌上白苔者,可與小柴胡湯,上焦得通,津液得下,胃氣因和,身濈然汗出而解”(《傷寒論》99條),里實初成主以柴胡加芒硝湯,“傷寒十三日不解,胸脅滿而嘔,日晡所發潮熱,已而微利,此本柴胡證,下之以不得利,今反利者,知醫以丸藥下之,非其治也。潮熱者,實也,先宜服小柴胡湯以解外,后以柴胡加芒消湯主之”(《傷寒論》104條),里實已成則主以大柴胡湯;若兼里氣虛寒、內涉太陰者,則主以柴胡桂枝干姜湯,或小建中湯加小柴胡湯消息之,“傷寒,陽脈澀,陰脈弦,法當腹中急痛,先與小建中湯;不差者,小柴胡湯主之”(《傷寒論》100條)。由是觀之,柴胡桂枝干姜湯當為少陽太陰合治之方。
柴胡桂枝干姜湯由柴胡半斤、桂枝三兩、干姜二兩、瓜蔞根四兩、黃芩三兩、牡蠣二兩和炙甘草二兩組成。方中柴胡為少陽主藥,暢氣機,散郁火,有助于少陽氣機外透;黃芩苦寒,能清解少陽郁熱,二者相伍以樞轉少陽,解半表半里之邪,為方中主藥。干姜、桂枝配炙甘草辛甘化陽以溫振脾氣,合黃芩、天花粉又能辛開苦降,復脾胃健運;牡蠣咸寒,既可化飲散結,除脅下之痞結,又能合天花粉清熱除煩止渴,兼以安神。諸藥合用,既可疏利少陽,又能調和脾胃,兼能清熱、化飲、散結、安神。原方用于少陽病兼水飲內結者,但細究本方主治,總屬少陽太陰同病,且在病機上一虛一實、一寒一熱,即少陽郁熱兼太陰虛寒。
導師在臨床應用中,強調其湯證的核心在于少陽有余和脾胃不足并見,少陽之證以胸脅苦滿、心煩喜嘔、口苦、咽干、目眩為多,太陰虛則以食入運遲、胃寒喜暖、納呆、腹脹、便溏、腸鳴、痛泄、大便時干時稀一癥或數癥并見。而且,老師在臨床中獨重脈證,指出臨床見到右手關脈弦而右尺脈浮滑或浮濡,徑用柴胡桂枝干姜湯。并解釋說,右手關脈弦為木來克土,右尺浮滑或浮濡為脾虛腸寒,據脈已見少陽有余太陰不足之象。不僅如此,臨床根據患者不同表現,導師還會將處方進行相應加減,以更加切合病機,如兼嘔惡等胃氣不和者,常加半夏、生姜;兼噯氣者,加旋覆花、代赭石;兼腹脹者,加厚樸、枳殼;兼腹痛者,加芍藥;兼食少、下利者,加黨參、白術;兼心悸失眠者,加茯苓、龍骨等。
3.1 泄瀉案(胃腸功能紊亂):石某,女,28歲。2019年1月15日初診。主訴:大便一日約二三次,夾有絮狀物,色灰,常伴腸鳴,矢氣頻,胃脹滿,口苦有口氣,夜寐尚安,時有夢,沒有痛經病史。舌身偏紅、苔白厚。右脈關弦、寸尺皆滑,左脈滑緩。處方:柴胡、桂枝、炒黃芩、炒白芍、枇杷葉(包煎)各15g,干姜3g,煅牡蠣、炒白術、茯苓、丹參、海螵蛸各30g,防風10g,炙甘草6g。日1劑,水煎服,連服14劑愈。
按:《素問·臟氣法時論》曰:“脾病者……虛則腹滿腸鳴,飧泄食不化。”《素問·宣明五氣》謂:“五氣所病……大腸小腸為泄。”患者口苦多夢兼有腸鳴泄瀉,一熱一寒,寒熱濕滯腸道,故見大便次數增多。從脈診來看,患者右關弦,寸尺滑;左脈滑緩。右關沉弦有力往往是寒邪盛于脾胃的表現。滑脈為陽氣有余、血分有熱之脈。故從脈象上亦可知此為膽熱脾寒。投柴胡桂枝干姜湯和解陰陽,直入少陽、太陰并以少陽為樞機,使邪從陰出陽,少陽氣和,太陰生津功能恢復,和解膽熱脾寒飲邪。
3.2 胃痞案(慢性胃炎):葛某,女,68歲。2018年12月11日初診。主訴:進食稍多即感胃脘脹悶不舒,嗝氣頻繁,時有胃痛,常伴前胸燒灼火熱感,以夜間1點左右為甚,白天癥狀不明顯。大便時干。舌淡紫、苔薄白,右脈關弦、寸尺皆滑,左脈滑緩。處方:柴胡、桂枝、天花粉、炒黃芩、陳皮各15g,干姜3g,煅牡蠣、海螵蛸各30g,法半夏、郁金各10g,炙甘草6g。日1劑,水煎服,連服14劑而愈。
按:《素問·太陰陽明論》云:“飲食不節,起居不時者,陰受之。陰受之則入五臟,入五臟則痞滿閉塞。”又《素問病機氣宜保命集》云:“脾不能行氣于肺胃,結而不散則為痞。”胃痞病機多為脾胃氣機升降失常,壅塞于中焦,久之為痞。但又與肝的疏泄功能密不可分。《素問·經脈別論》云:“食氣入胃,散精于肝。”指出脾胃氣機升降協調離不開肝木的疏泄。本患者發病以子時、丑時居多,此時正是膽經、肝經最旺之時,結合脈診,右關脈弦此為少陽有余。四診合參,此乃肝膽郁熱,應清肝瀉火,故以柴胡桂枝干姜湯調和肝膽,佐以行氣健脾之品。
3.3 不寐案(失眠):劉某,女,23歲。2018年11月20日初診。主訴:失眠近3月余。以入睡困難為主,伴見胃脘時有不適,吞酸嘈雜,大便時干時稀,經行腹痛。舌淡紫、苔薄白,右脈關弦尺滑,左脈滑但沉取兼弦。處方:柴胡、桂枝、炒黃芩、枇杷葉(包煎)、延胡索、生白術、益母草、續斷各15g,干姜3g,煅牡蠣30g,法半夏、木香各10g,黃連、炙甘草各6g。日1劑,水煎服,連服21劑,藥后安臥如常人。
按:《類證治裁·不寐》云:“陽氣自動而之靜,則寐;陰氣自靜而之動,則寤;不寐者,病在陽不交陰也。”《古今醫統大全·不得臥》云:“痰火擾亂,心神不寧,思慮過傷,火熾痰郁而致不眠者多矣……有脾倦火郁,夜臥遂不疏散,每至五更隨氣上升而發躁,便不成寐,此宜快脾發郁,清痰抑火之法也。”故不寐的病機為陰盛陽衰、陰陽失交。其病位雖然在心,但與肝、膽、脾、胃密切相關。肝為剛臟,喜達惡郁,患者工作節奏快、生活壓力大,長期以往肝失條達,木郁克土,故肝郁脾虛,平素飲食過于寒涼,導致脾胃虛寒,氣血不足,久之陽盛陰衰,陽不入陰,而致失眠。右脈關弦、寸尺皆滑,為膽熱脾寒之象,故予柴胡桂枝干姜湯收功。
仲景于《傷寒論》146條論少陽兼表的柴胡桂枝湯,緊接著在147條論少陽傳入太陰的柴胡桂枝干姜湯證,其用意之深,令人玩味無窮。結合上述三則醫案不難看出,柴胡桂枝干姜湯的主治病機為少陽有余兼太陰不足,臨床使用時當恪守病機,抓其主癥,并結合患者不同癥情,師其法而不泥其方,加減化裁,臨床可用于多種病癥的治療。只要辨證準確,方證相應,無不收立竿見影之效,這也進一步體現了中醫辨證論治的理論精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