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蓬遠 高明利
(遼寧中醫藥大學附屬醫院風濕病科,遼寧 沈陽 110032)
高明利,遼寧中醫藥大學附屬醫院風濕病科主任醫師,第四批全國老中醫專家學術經驗繼承工作指導老師。長年整理古籍文獻、博覽群書,長期從事中醫風濕病的臨床診治,在臨證過程中,對功能性風濕癥根據臟腑相關理論辨證有其獨到的見解,用藥少而精。吾有幸學習于側,現將高師有關從肝郁脾虛論治功能性風濕癥的臨證經驗介紹如下。
功能性風濕癥是臨床最常見的心身疾病之一,是一組由焦慮/抑郁所引發的風濕樣軀體癥狀的總稱,軀體疼痛和感覺異常為其最常見表現,缺乏器質性改變,無法用解剖、生化或組織學解釋。國外研究顯示,平均65%的抑郁患者存在各類疼痛[1]。中國中醫科學院廣安門醫院風濕病門診在門診半年時間內,功能性風濕病的患者占15.94%,患者數占同期門診患者數第三位,僅少于骨關節炎和類風濕關節炎[2]。
隨著社會競爭日益激烈、人際關節復雜,心身疾病逐年增加。本病發病前常有致壓力大、情緒低落的負性生活事件。臨床表現常見軀體慢性疼痛、皮膚感覺異常(怕風怕涼、刺麻感和酸沉感等)、頸肩僵硬不適、口眼干、長期低熱[3],給患者帶來嚴重的精神負擔和身體危害。目前西醫多應用抗抑郁藥、抗焦慮藥、苯二氮類藥物等進行治療,并配合認知行為療法和運動療法,短期治療癥狀不會徹底消失,停藥后易復發;因藥物不良反應,患者接受度較低。功能性風濕癥又稱功能性風濕病,屬于中醫學“痹證”范疇,此類患者經常被誤診[3],目前已有醫家探索該病的病因病機、辨證規律、療效等方面[4-7],提示中醫藥治療該病遠期療效顯著,患者接受度較高,是中醫藥發揮優勢之處,值得深入研究探討。現根據高師在應用中醫藥治療此類疾病的臨床經驗,從中醫學肝郁脾虛理論探索功能性風濕癥的病因病機和治療。
早在《靈樞?順氣一日分為四時》中就有“夫百病之所始生者,必起于燥濕寒暑風雨,陰陽喜怒,飲食基礎”的論述,肯定了情志(喜怒)在疾病發生中的意義。《靈樞?賊風》有云“卒然喜怒不節,飲食不適,寒溫不時,腠理閉而不通;其開而遇風寒,則血氣凝結,與故邪相襲,則為寒痹;其有熱則汗出,汗出則受風,雖不遇賊風邪氣,必有因加而發焉。”此為情志致痹的先河論述。明?李梃在《醫學入門》中進一步指出“痹者,氣閉塞不通流也……周身掣痛麻者,謂之周痹,乃肝氣不行也。”《雜病廣要?身體類 痹》指出“抑郁成痹 有一種別無外感,亦無內傷,只因情志抑郁而成痹者……”《臨證指南醫案?卷六 郁》指出“七情之郁居多,如思傷脾,怒傷肝之類是也……”高師認為,肢體關節疼痛雖與邪氣痹阻關節經絡有關,但情志因素在其發病中起著非常重要的作用。功能性風濕病因其以關節肌肉疼痛為主,臨床多伴有情緒抑郁、心煩不寐、納食不馨、腹脹乏力等癥狀,辨證屬肝郁脾虛。
情志因素通過影響臟腑氣機、氣血陰陽,使人形體虧虛、易感外邪從而出現不同的痹證表現。雖然功能性風濕癥的確切病理機制尚不明確,但從其臨床表現和誘發因素來看,中醫辨證當以肝郁脾虛為主多見。《金匱要略?臟腑經絡先后病脈證》云“見肝之病,知肝傳脾”,肝脾兩臟在生理病理上相互影響作用。
肝主疏泄,調暢氣機,在五行屬木,性喜條達而惡抑郁,在體合筋。《素問?宣明五氣論》 說:“肝主筋”,《素問?痿論》說:“肝主身之筋膜。”《素問?五勝生成》說:“諸筋者,皆屬于節。”中醫學理論的“筋”,概指與關節相連的肌肉、韌帶、肌膜等,并與肝的關系密切。脾司運化,為氣血之源,在五行屬土,在體合肉、主四肢。《素問?痿論》有云“脾主身之肌肉”,《素問?太陰陽明論》云“土者,生萬物而法天地”,《金匱要略?臟腑經絡先后病脈證》“四季脾旺不受邪”。脾臟運化水谷精微,輸布四肢肌肉,則肢體得以充養。
肝脾為子母之臟,《素問? 寶命全角論》云“土得木而達”,脾臟需依賴肝之疏泄才能運化有度;“脾土營木”,肝臟依賴脾生化氣血才能剛柔相濟。《丹溪心法?六郁》有云“氣血沖和,百病不生,一有怫郁,諸病生焉。”若長期憂思怫郁、情態不遂、喜怒不解,肝氣抑郁,疏泄失常,氣機郁滯,則脾胃之氣也因而呆滯,生化不足;脾失健運,肝血失榮,肝氣橫逆,更克脾土。肝氣機郁滯,木郁土壅,《脾胃論?胃虛臟腑經絡皆無所受氣而俱病論》曰“脾病,體質量即痛,為痛痹,為寒痹,為諸濕痹……”其肢體疼痛每隨情志郁怒而加重,故功能性風濕癥的發生與肝脾兩臟有密切關系,肝郁脾虛是發病的重要機制之一。
高師在中醫基礎理論指導下,結合長期臨證經驗,認為功能性風濕癥的軀體慢性疼痛、皮膚感覺異常(怕風怕涼、刺麻感和酸沉感等)、頸肩僵硬不適、口眼干、長期低熱等癥狀多以肝郁脾虛為病機,其癥狀的加重又與精神因素或失眠密切相關。氣機以氣的升降出入為其基本運動形式,生命特征通過氣的升降出入體現。《素問?經脈別論》曰“食入于胃,散精于肝,淫氣于筋”,可見筋有賴于肝氣的推動、散布精微,才得以維持其正常的功能活動。氣機運動正常,人體生理活動才能正常,而異常的情志刺激可以擾亂臟腑正常的氣機運動,從而加重功能性風濕癥的發展變化。《醫學傳燈?痛風》中說“遍身疼痛,晝輕夜甚,痛期筋骨……,古代諸書,皆以風濕為言,害人不淺,改正其非,講明其理,所制逍遙散一方,每發病者連服,屢試屢驗者也,識者珍焉”。高師以“逍遙散”為法,結合臨證經驗,辨證施治。“逍遙散”來源于《太平惠民和劑局方》,由柴胡、當歸、白芍、白術、茯苓、生姜、薄荷、甘草組成,主治肝郁血虛、脾失健運之證而設,云其“治血虛勞倦,五心煩熱,肢體疼痛,……”實驗室研究顯示逍遙散可發揮不同程度抗焦慮和抗抑郁作用[8-12],并通過臨床觀察發現其對肢體疼痛有顯著療效[4,13-15]。
高師認為,軀體疼痛辨證有虛實之分。虛者,氣血陰陽不足,筋脈肢體失養,不榮則痛;實者,六淫、七情為患,壅塞經絡,不通則痛。臨床功能性風濕癥以虛實夾雜之證居多,需辨別肝郁、脾虛以何者為重。對于功能性風濕癥表現的惡風畏寒,其基本病機多為肝氣郁結、脾虛邪侵,故不可過用溫經散寒之品,以耗傷正氣,否則必致脾虛益甚,肝氣愈剛,病深不解;治當以調暢肝木、補脾調中為要,且重在健中扶土以御肝木,所謂“見肝之病,知肝傳脾,當先實脾”之意。肝為剛臟,職司疏泄,用藥不宜剛而宜柔,不宜伐而宜和。疏肝應以調氣為主,和血為輔,體用兼顧。逍遙散中柴胡苦平,疏肝解郁,使肝郁得以調達;白芍酸寒,柔肝緩急止痛;當歸甘辛苦溫,養血和血,其辛散之性助肝氣調達;白術、茯苓、甘草,補脾燥濕以治土虛,使生化有源;薄荷疏散郁遏之肝氣、清肝經之郁熱;生姜和中達郁。上述藥物可使肝郁得疏、脾弱得復,肝脾同調。高師在臨證時靈活化裁,療效顯著。若肝郁則氣機不暢而內生郁火,火擾于心,由此導致失眠心煩、口眼干,則加蓮子、梔子、淡豆豉、酸棗仁、麥冬、五味子、五倍子等;肝郁橫犯脾土,脾虛氣血生化乏源,血少不能養神,而見頭暈、乏力者,加黃芪、升麻、黨參等;脾失健運,脾氣不升、胃氣不降,出現中脘痞滿、食少腹脹,加陳皮、枳實、厚樸、紫蘇等;脾失健運,營氣虛見麻木不仁者,可加黃芪、桂枝、地黃、川芎等;肝失疏泄,經氣郁滯,情志不暢、兩脅作痛、乳房脹痛明顯者,加郁金、佛手、黃芩、川楝子等;氣滯濕阻,見腸鳴矢氣,便溏不爽、或溏結不調者,可加厚樸、陳皮、木香、苦參等。
功能性風濕癥發病的病因病機較為復雜,情志因素在其發病中起著非常重要的作用。情志因素通過影響臟腑氣機、氣血陰陽,使人形體虧虛、易感外邪從而出現不同的痹病表現。臨床醫師在臨證中雖認識到情志因素的作用,但未給予足夠的重視和治療。《中藏經》曰“氣痹者,愁思喜怒過多,……宜節憂思以養氣,慎喜怒以全真,最為良矣”。鑒于情志因素對痹證的影響,臨床中應重視并加強對功能性風濕癥患者的情志教育與調護,以及給予相應的心理治療及疏導,改善患者的生活質量,提高患者心理素質,從而提高功能性風濕癥的治療效果及其轉歸預后。
某女,57歲,因“周身酸痛、惡風寒伴失眠半年”為主訴來診。患者半年前出現周身關節、肌肉酸痛,疼痛每逢情緒不佳時加重,惡風寒,焦慮失眠,納食不馨,上述癥狀每遇情緒激動周身酸痛加重。于多家醫院就診,曾口服多種非甾體抗炎藥及鎮痛藥,療效不佳。也曾連續口服大活絡丹、尪痹片等中成藥,證候改善不明顯。來診時無口干眼干、腮腺腫大,無口腔潰瘍、面部紅斑,無脫屑樣皮疹、臘腸指/趾、眼炎,無發熱,無四肢近端肌肉無力,近期無消瘦。查體發現患者面色顰蹙,關節肌肉處無壓痛,舌質淡,苔白膩,脈弦。輔助檢查提示類風濕因子、抗核抗體譜、抗中性粒細胞胞質抗體、免疫球蛋白、血沉、腫瘤標志物篩查無明顯異常,關節超聲未見滑膜增厚及骨破壞。追問患者病史,發現7個月前家人去世,持續情緒不佳。查舌質淡、苔白膩,脈弦細。診斷:痹證(肝郁脾虛),功能性風濕癥。處方:柴胡10 g、黃芩15 g、當歸15 g、白芍10 g、白術15 g、茯苓15 g、生姜5片、甘草10 g、陳皮15 g、酸棗仁15 g、郁金10 g、桂枝10 g、遠志10 g。7劑。囑患者調暢情志、適當運動。二診:藥后身痛、失眠、納差改善,舌質淡紅、苔薄白,脈弦。繼前方去茯苓,加防風15 g、黃芪20 g、梔子10 g。7劑。三診:身痛、惡風寒、納差明顯減輕,焦慮減輕,夜眠時間延長。上方繼服14劑鞏固療效。3個月后上述癥狀未有加重。囑患者平素參加娛樂活動,避免不良情緒刺激,保持良好的心理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