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行構式“確認過眼神X”的發展演變及語用功能

李珂娜

(鄭州大學 外語學院，河南 鄭州 450000)

在互聯網時代，網絡流行語層出不窮。一些語言出現后，人們會根據由這些具體的語句中歸納出來的抽象結構隨之模仿出大量形式相似的表達，并逐漸泛化[1]75-79，而構式理論提供了一種嶄新的視角解釋這些非常規的流行語。近年來，學界研究流行語構式的成果也越來越多，如，吉益民[2]15-25對“最M+H，沒有之一”新興構式研究；李寶貴，高玉娟[3]115-120對“厲害了X”構式的多維度分析等，其對流行構式的研究一般主要從建構機制、語義特點、語用功能和流行動因等方面進行考察?！按_認過眼神X”構式在網絡生活中越來越活躍，但目前還未見研究該構式的相關文獻，所以筆者試從結構描寫、構式義歸納、構式演變和語用功能四個方面對該構式進行探析。

“確認過眼神X”可謂是2018年上半年網絡流行語中的新寵。2018年2月15日，因網友 “確認過眼神，你是廣東人”的帖子使得原本不溫不火的林俊杰的歌曲《醉赤壁》中的“確認過眼神，我遇上對的人”風靡全網，從而衍生出“確認過眼神X”流行構式，并被廣泛地用于社會生活中，甚至是新聞標題中。雖然“確認過眼神X”構式是由“確認過眼神，你是廣東人”激活的，但是通過觀察發現，該構式前期的發展主要是以歌詞“確認過眼神，我遇上對的人”為母版，因此，筆者傾向于將后者作為原型構式。本文所搜集的語料主要來源于新華網、新浪網、今日頭條等三個網站。三個網站緊跟流行前沿，信息覆蓋面廣，時效性強，能夠更好地反映“確認過眼神X”構式的使用情況。

一、 構式的結構描寫

Goldberg[4]4指出，構式是規約化的形式和意義的結合體，且其形式和意義的某些方面不能從其構成成分或先前已存在的構式中得到完全預測。根據Goldberg 的定義，構式又分為實體構式(語素、詞、復合詞、全固定的習語)和圖式構式(半固定式以下的結構體)[5]8。結合“確認過眼神X”流行構式的特點和功能，發現“確認過眼神X”屬于圖式構式，該構式的某些意義不能僅僅從其構式表征中推測出來，需要結合相應的語境條件進行解析。

(一)構式的常項“確認過眼神”

“確認”在《現代漢語詞典》中是明確承認(事實原則等)的意思。百度百科中的解釋是指明確辨認。不同于“確定”，“確認”并不具備“承認”和“肯定”的意思。其著重強調的是對事物進行“肯定”時所發生的過程，而不是對事物的直接“肯定”。筆者較為認同百度百科的解釋，構式的常項“確認過眼神”表達的也是確認之后，對“X”進行肯定，因而常項與“X”之間構成了承接關系。

(二) 構式的變項“X”

1． “X”的人稱指示

“X”是“確認過眼神X”構式中的唯一變項，變項“X”和“確認過眼神”構成前后承接關系。變項“X”的結構主要有三種：一是“……遇上……”，類似于歌詞中的“我遇上對的人”的表達，是由原型構式演化而來；二是“……是……(的)人”，由激活該構式的表達“確認過眼神，你是廣東人”及之后推動其蔓延開來的“確認過眼神，是最不想理的人”抽象而來；三是其它：既不是一也不是二的較隨意表達的結構，是“確認過眼神X”構式在泛化過程中形成的隨意性表達。

(1)確認過眼神，我遇上對的人

(JJ陸 2008-10-18)

(2)確認過眼神，你是廣東人

(新浪微博 2018-02-15)

(3)確認過眼神，是不想理的人

(新浪微博 2018-02-28)

(4)確認過眼神，我遇上“老槐樹”傳人

(新浪軍事 2018-05-03)

(5)確認過眼神，你是我要守護一輩子的人

(新浪軍事 2018-05-03)

2． “X”的非人稱指示

構式在被廣泛使用的過程中，會逐漸相異于其最初的一般結構。而“X”也不再僅僅局限于有生命的人稱指示。只要大體符合構式義，并且可以被他人所理解的指稱都可進入該構式。

(6)CTCC觀賽：確認過眼神，你就是對的車

(新浪新聞 2018-06-13)

(7)確認過眼神：長堤古鎮綠道翠水繪就生態文旅畫

(新華網 2018-05-24)

(8)確認過眼神，遇上對的詩

(新華網 2018-05-21)

(9)《蜀山戰紀2》品質獲贊 網友：確認過眼神遇上對的劇

(新浪娛樂 2018-03-23)

(10)確定過眼神，是我打不過的喵

(今日頭條 2018-06-03)

從以上例子可以看出，“確認過眼神X”構式中的“X”可以指人、物、景，甚至是文化，電視劇等等，而變項“X”在進入該構式時，構式“確認過眼神X”會對這些變項產生壓制作用：“若一個詞項與它的句法環境在語義上不兼容，詞項的意義便會順應它所在的構式意義。”[6]42

二、“確認過眼神X”的構式義歸納

Adele E. Goldberg[7]4認為構式是一種整體表達式，表達的是構式義，但構式的整體義不能從其構成成分直接推導出來，而具有不可預測性?！白鳛闃嬍降恼w義，構式義是整合和抽象的結果”[8]71。構式“確認過眼神X”更強調的是雙方有眼神接觸后或者是話語發出者單方面“目擊”目標之后，經過確認的過程，“X”便是經過確認后得出的結論。前后似乎是因果承接關系，但并不絕對，有些情況下僅是簡單的順接關系。

(11)[兩岸愛情故事]臺灣青年和廈門新娘：確認過眼神，遇上對的人

(新華網 2018-06-09)

(12)確認過眼神，冰淇淋色單品就是那個對的人

(新浪時尚 2018-04-05)

(13)確認過眼神，你是蚊子喜歡的那類人！

(今日頭條 2018-06-16)

(14)《骨語》確認過眼神，這是一部解暑下飯劇

(今日頭條2018-06-16)

(15)確認過眼神，相約2019國家公務員考試！

(今日頭條 2018-05-07)

上例中，“確認過眼神”就是確認過的意思。而構式后半部分出現的內容基本上都是確認過后的“情況”：(11)中“遇上對的人”是對新郎新娘愛情的肯定；(12)將冰淇淋顏色的衣服擬人化為“那個對的人”，表達了對該顏色衣服的喜歡；(13)“你是蚊子喜歡的那類人”是經過辨認后的推斷；(14)“這是一部解暑下飯劇”是看過預告片后，表達對該劇的贊賞；(15)“相約2019國家公務員考試”是因為2018公務員考試各個環節的結束，2019年考試的時間相對固定，因而“相約”。可見在心理聯想的作用下，“確認過眼神”的所指由有生命的人延伸到無生命的物，能和“確認過眼神”相聯系的內容范圍也越來越廣，同時泛化后的意思也能被大家所理解?！按_認過眼神X”的整體意義雖然不能從構式形式或其組成部分直接推導出來，但由其衍生出來的新語句和該構式的原型“確認過眼神，我遇上對的人”在意義上存在聯系，因為“確認過眼神X”構式正是從“確認過眼神，我遇上對的人”的基礎上抽象概括而來，因此,“確認過眼神X”構式具有理據性。

三、 “確認過眼神X”構式的發展演變

任何一個流行構式都是在某一具體流行語的基礎上整合抽象而來，產生之后，由于使用的泛化，構式中的變項“X”會逐漸遠離其原型中對應位置的詞，從而使得構式的壓制能力隨著能產性的提高而不斷增強[8]72。筆者認為任何流行構式的發展都會大體經歷四個階段，即潛伏期、發展期、高潮期和衰退期。

在林俊杰的《醉赤壁》的歌曲中，“確認過眼神X”構式并沒有興起，屬于潛伏期，然后被上文中的例(2)(3)激活，處于緩慢發展階段，之后被廣大網友和媒體廣泛使用，且由原型演化出的用法層出不窮，不斷蔓延。在構式的發展高潮期，由具體的語句演變為無限制泛化式的“確認過眼神X”，語域范圍不斷擴大，不再局限于指具體的人，更多地可以指無生命的物體、景色等，同時該構式也不再局限于積極義，還可以指向消極義，各種由“確認過眼神X”演變出的表達紛紛涌現。筆者認為2018年6月正是“確認過眼神X”構式的發展高潮期，還遠未達到其定型期，或者是衰退期。

以“確認過眼神”為關鍵詞分別對新華網、新浪網、今日頭條三個網站進行搜索，語料選取以新聞標題中含有該關鍵詞為基準，選取的語料截止時間為2018年6月16日21點40分。其中新華網的新聞標題中含有“確認過眼神”的檢索量為21，但有10條重復；在新浪網共檢索出650條，但新聞標題中含有確認過眼神的僅有44條；在今日頭條網站上檢索出61條，為保持一致，剔除掉6月17日的頭條，剩余54條。對“確認過眼神X”在三個網站新聞標題中使用情況分析見圖1。

圖1 “確認過眼神X”在各網站的使用情況分析圖

圖1大致呈現了2018年1月至2018年6月“確認過眼神X”構式分別在三個網站的新聞標題中的使用情況。從圖中可以明顯地看出，在三個網站的新聞標題中，“確認過眼神X”構式在2018年3月至5月都是呈顯著的增長趨勢。其中，在新浪網的4月至5月該流行構式的使用數據有些許下降，但并不明顯；在5月至6月16日其使用數據增幅明顯。圖中折線顯示在新華網和今日頭條中，5月至6月“確認過眼神X”用作新聞標題的次數減少，因本文所搜集的語料僅截止到2018年6月16號，故當前數據不足以說明該構式的使用在這兩個網站中呈下滑趨勢。因此，從該構式的整體使用情況看，筆者相信以后其使用的次數即使會有所下降，降幅也不會太大。

整體來看，“確認過眼神X”構式在發展初期主要是以“確認過眼神，我遇上對的人”為母版，且用法和意思也都貼近原型構式，大多用于表示愛情的“確認過眼神”。在2018年5月份前后，該構式中的變項“X”逐漸偏離其原型母版，由具體的語句演變為無限制泛化式的“確認過眼神X”，語域范圍擴大，廣泛地被應用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

四、 構式的語用功能

(一) 構式的正面義

意義建構于情景語境，語境可以使得詞匯意義具體化[9]6-10，而構式的意義也需要結合相應的語境才得以體現?！按_認過眼神X”構式的正面義是貼近其原型構式“確認過眼神，我遇上對的人”的積極意義來構建的。

1． 對人、事、物或地區的贊美

(16)確認過眼神，這就是家門口不一樣的勤業中學

(新浪新聞 2018-05-08)

(17)C羅帥爆了的死亡之瞳：確認過眼神，你是最強的人

(今日頭條 2018-06-16)

(18)“確認過眼神”，四川輔警逛街時抓獲犯罪嫌疑人

(新華網 2018-05-29)

(19)確認過眼神，這群“知心姐姐”是能讓你心安的人

(新浪軍事 2018-06-13)

(20)確認過眼神,這才是甘肅!《交響絲路光影秀》預告片出爐

(新華網2018-05-08)

例(16)是見證過勤業中學與眾不同的課堂活動后對其新穎的教學方式的稱贊，其首創的展評學習法、炸蝦餅、學沙畫、甩響鞭等“十八般武藝”讓記者震撼；例(17)是網友稱贊“在 C 羅罰球前，看他的眼神就知道此球必進！”，因而就有了“確認過眼神”來稱贊C羅的厲害球技；例(18)中四川省某派出所輔警在成都陪妻子逛街時，只因在茫茫人海中多看了一眼，竟發現了一名犯罪嫌疑人，并最終將其抓獲，該構式形象地表達了“確認過眼神”，并稱贊警察的盡職盡責；例(20)在看過視頻之后，才確定是甘肅，借助宣傳片似乎已能身臨其境地感受到甘肅之美。

2． 對他人的鼓勵

(21)@考生:確認過眼神，你是那個既努力又幸運的人

(新華網2018-06-07)

(22)確認過眼神，你就是大學想要的人/睡前聊一會兒

(新浪新聞 2018-06-06)

以上兩個例子都是對參加高考的考生的鼓勵，并不是心靈雞湯式的勵志豪言，僅僅通過“確認過眼神X”構式來表達，這樣的表達似乎更加貼心，由此可見該構式的語用價值。

3． 招聘或廣告宣傳

(23)確認過眼神你就是對的人！新浪科技誠招編輯、記者啦

(新浪科技 2018-03-29)

(24)確認過眼神 我遇見對的“證”

(新聞教育 2018-05-09)

相對于例(24)，例(23)較為明顯地表現出了廣告宣傳的意味，而例(24)更容易引起讀者興趣。廣告似乎是大家最不愿意理會的帖子，但是通過“確認過眼神X”構式表達出來，卻增添了一絲風趣。如例(24)借助“確認過眼神X”構式，勾起了原本不愿理會的讀者的好奇心，反而想“一睹芳容”。

(二)構式的負面義

1． 對事件的幽默諷刺

(25)瘋了！瘋了！28℃→5℃！還有大霧和小雨！確認過眼神，我們遇上了大降溫……

(新浪新聞 2018-04-02)

(26)聯想和華為的1994年：確認過眼神，不是一路人

(新浪財經 2018-05-21)

例(25)所處的語境：2018年4月2日8時至4月4日8時，全國大風降溫，隨著冷空氣逐漸東進，華北地區最高氣溫紛紛降到15℃左右，山東、河南是降溫最為猛烈的一帶，累計降溫可達到20℃。通過“確認過眼神X”構式用無奈的口吻表達了對嚴重降溫的“斥責”。例(26)中，1994年的“柳倪之爭”事件之后，聯想和華為分別走上不同的道路，結果一直遙遙領先的聯想逐步被華為趕超，并將優勢保持至今，該例的表達委婉地諷刺了聯想發展目光的短淺，以及發展戰略的不足，從而導致逐漸衰弱。

2． 對人的委婉嘲諷

(27)詹皇和師弟的恩怨：確認過眼神，你就是吹我的人

(新浪圖片2018-04-27)

(28)組圖：“老鱉”出山！確認過眼神，你是我們的Gaga

(新浪圖片 2018-05-25)

(29)確認過眼神，他是她討厭的人

(今日頭條 2018-06-10)

例(27)借用2014年的季后賽史蒂芬森對詹姆斯的吹氣動作，幽默地諷刺了在2018年6月的世界杯比賽中史蒂芬森使出各種招數在球場上來“防守”詹姆斯的行為；例(28)借以委婉地嘲諷Lady Gaga夸張的造型；例(29)中，在G7峰會上，德國總理默克爾和美國總統特朗普的“對峙”圖片風靡一時，網友含蓄地對領導人間的會面發表自己的意見。

由此可見，構式“確認過眼神X”是帶有感情色彩的，具有一定的立場表達性。使用該構式可以促進正面義的幽默表達和帶有諷刺意味的負面義的委婉表達，同時這種表達更幽默風趣，深入人心。其中特別是對人的委婉諷刺，相對地增加了話語的禮貌程度，確保交際在友好的氛圍中進行[10]115。此外，構式具有典型的語境適切性[11]41-50，即要理清說話人是處于何種語境條件下使用的?！按_認過眼神X”構式在其發展演化的過程中，構式義經歷了動態的演變過程。判定其是積極義或消極義需要結合一定的語境條件，而不是簡單地從構式的表現形式進行推測。

五、結語

“確認過眼神X”構式可謂是2018年流行語中的“新秀”，因互聯網時代信息傳遞的便捷性和人們緊跟潮流的時尚心理，該流行構式才得以廣泛使用，并且衍生出“X”的不同用法。構式語法認為，并不是所有的語言結構都是由常規的語法規則組合而成的，語言結構的意義也并不僅僅是其各組成部分意義的簡單合成[5]7，所以理解構式應從語境出發。從筆者在新華網、新浪網和今日頭條搜集的語料研究發現，2018年3月至2018年6月是“確認過眼神X”構式的發展高潮期。其間，“確認過眼神X”流行構式經過不同的宿主使用傳播，可用于不同的指稱對象，且產生了可褒可貶的語用功能，在語言傳播使用中產生了強大的生命力。流行語是當下網絡生活中的熱點現象，構式語法提供了新的視角闡釋其發展、演變及成因，值得我們進一步研究和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