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心里都有一條河(組詩)

林建勛

空

已經不剩什么了，這秋天

這無法言說的空曠

除了一穗谷，金黃的

隨父親

手起刀落

場院里，那么多稻谷，排隊脫粒

金黃的，越來越矮

父親的身影是彎曲的，孤獨的

像一根被慢慢

掏空的谷穗

已經不剩什么了，這秋天

這無法言說的空曠。除了

空空的骨架

早來的冷風，還要在上面

再涂上一層霜

此 ?山

此山荒寂。山上有樹。有木屋

有新墳。山下無良田

晨起，蛙聲尚在。如執子之手

于石壁，輕叩回音

星辰尚在。像寥寥碑文，閃亮但

不再托負

時有誦經聲，從山腰的寺宇傳出

被拂過的事物：生者

多么動蕩。逝者

多么安逸

銹掉的鐘

是亦步亦趨的石階，一步步牽著我

走上崖頂。那棵樹還在

臨淵，而不羨魚，也不結網

風雨、時光與孤獨的

三重侵蝕。崖壁削落一層

她便向前一步。一部分枝葉與根須已

探入虛空

皮是密布的皺紋，粗糙如銹

分秒來去，指針無動于衷

這老式的鐘表

鐘擺已停，卻固執地懸在墻上

仿佛在默默積蓄

縱身的力氣

我緊跟在她的身后

聽見最后的轟響

身體緩緩向前，我知道，現在——

輪到我了

每個人的心里都有一條河

有時回憶，不只是

回憶。有時要借助星光

捅破

那層窗戶紙。有時，線

纖細得看不見

童年、落日、故土、家國

一部分沒入水底。余下的在

波紋上搖晃

無須抽絲剝繭，這些

淬過火的血肉，始終在我的身體里

沒有人操控這一切

快與慢，順流和逆流

我一次次掩面，背過身去

但阻止不了什么

這條河，總在打碎后迅速復原

這琴架上恒久的孤獨

你我都無法彈破

半盆月光

放半盆水在庭院

在中秋之夜

這是老家的習俗

無須徹夜舉頭

風吹水，波痕里微漾的

有時是月亮，有時是

我眉頭微蹙的臉

半盆水，可以多一點

少一點。像我

被鄉思盜取

已近半百的身體

剩下的，用來安放月亮

而逝去的，用來

盛滿月光

舊 ?物

一場雨讓我忽生虛幻之感

像在路上，忍不住想

堅硬以外的東西。雷電是推演

而非愁緒。當我環視舊物，如遇故人

你所經歷的，有時會

一再經歷。春風

遞過街邊的柳枝

我接過嫩芽。心一下子變得

潮濕。我終于相信了——

那場雨的確曾經下過

或者

正在落下